“讲,讲故事……?”殷毓有点没听明白,收回视线看向甄剑。
甄剑目光早就从殷毓脸上转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上,随口应道:“嗯,讲故事。”
他发现眼前这个大少爷很会忍,在更深露重寒风朔朔的深夜里,就算疼得浑身发抖也面不改色。
殷毓另一只没有被甄剑揣进怀里的手腕处也有一抹黑色,拢起的五指在看不清的黑暗中微微颤抖,贴在自己腿边吸收温暖。
甄剑忽然动作,弯腰单手撑着殷毓胸膛,把自己半个身体探进殷毓怀里,头顶毛绒碎发擦过殷毓下巴。
“呃——!”殷毓被压了措不及防,由于自己本来就动不了,便只能瞪眼仰头,任由甄剑快骑到自己身上:“你干什么?”
直到他另一只冰凉的手被甄剑灼热的大手拢进怀里,他才从没有语言的动作里猜出来甄剑要做什么。
甄剑伸手把他另一只手快很准的捞进了怀里,意图给他暖手。
他两只手都被甄剑捞进怀里,动作别扭,只能半扭曲身子顺着力道面对甄剑,然后瞪大眼,看向甄剑的侧脸。
“……?”
殷毓平缓的呼吸微妙的急促起来,却微弱的并不能引人注意。
虽然甄剑用手撑在了他的胸膛上,但这人只是借了一秒力,根本不重,也没让他的身体有什么不妥。
反而只把体温留在了他的胸膛,好像有点烫。
“给你暖手。”甄剑面无表情,仿佛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还略带奇怪的看殷毓一眼,若无其事继续道:“讲什么都行,讲你自己的,你听到的,你编的,都可以。只要你看着我,别睡就行。”
“……”
殷毓胸口微妙起伏两下,幅度极小。
“我说你,你,”殷毓有些恼羞成怒,羞的成分多,恼的成分少:“你对谁都这样?”
甄剑微愣,没听懂殷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却还是摇头道:“没,我出谷以来就认识你们。只对你这样过。”
他语毕还晃晃自己怀里揣着的两只不属于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正在做的事。
“你……我……”殷毓涨红脸,又想把手抽回来,又不舍得那怀里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按摩抚慰,只是胸口起伏幅度明显加大。
这回说不上是羞的还是恼的。
殷毓瞪着甄剑那张茫然无辜又莫名其妙的脸,深吸一口气,末了瘪瘪的道:“讲故事,我给你讲故事。”
甄剑点头,抬头看了眼天色,才道:“天快亮了,再熬熬讲个故事就过去了。”
殷毓恨恨瞪甄剑一眼懒得搭理他,木头!
他在心里狠狠腹诽,甄剑简直是比东风还木头的木头!
甄剑被瞪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
殷毓一说到讲故事,就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那可比故事还故事,话本儿还话本儿了。
他的人生宛如山路十八弯,跌宕起伏。
殷毓几乎是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伴随了他的一生,直到最近才在他心里变得支离破碎。
他身上的疼痛缓了太多,几乎是第一次没有屈服在“固魂针”之下。
殷毓几近欢欣鼓舞的哼笑一声,道:“少爷我这故事讲了,都怕你听不懂。”
甄剑便也笑,回道:“那少爷你就说明白点,让我能听懂。”
“行吧,”殷毓尾巴能翘到天上去:“那本少爷就勉为其难的讲简单点,让你也能听懂吧。”
其实殷毓很少能想起来儿时的事。因为大多数他的日子过得千篇一律,不是四季如常就是苦涩汤药,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乐子事儿。
但当他此时此刻缩在甄剑身边,感到安心时,内心便不由自主的想起儿时的一件事——
那是跟之前梦魇一样的一天,也是发生在冬季,同样下着鹅毛大雪,孤寂又无趣的一个下午。
静心院门口,雪扑簌簌落着,夕阳悄无声息蔓延来。
一个羸弱的小团子裹着披风,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望着外头不断漂浮打着卷儿的大雪;而另一个团子,则带着手套在雪地里翻龙覆雨,这边扑一下,那边扑一下,在雪地里钻来钻去,玩儿的不亦乐乎。
大雪纷飞,夕晖缤纷,总角孩童的笑声如鸣珮环,在整座由孤寂和不安组成的院子里肆意作响。
院子里的雪龙团子哇一声从雪团里跳出来,张牙舞爪笑容灿烂的喊门口的小团子:“安安!安安!”
小孩儿嗓音宛若喇叭,喊一声比一声高:“殷安!快过来一起堆雪人啦!娘说了今天给我们炖排骨吃耶!”
站在门边看雪的小孩咳嗽两声,裹紧自己身上到脚踝的银狐披风,转头看向雪地里对他跳着喊着笑着的小团子:“毓……哥哥。”
他微微偏头,无奈笑笑:“我今日风寒了,大夫……娘说了,今日不许我来玩雪。”
殷毓将一回神,便落进了甄剑的眼睛里。
那青年的双眼清澈,宛如深潭波澜不惊,好似扔进多少石块儿都不会惊起波涛。
害得殷毓刚回神便又愣住。
“回神了?”甄剑浑身上下哪哪都好,就那张嘴让人实在不敢恭维,他笑笑,道:“我还以为这个故事我下辈子才能听上呢。太好了,你回神这么快。”
“…………”在甄剑眼睛里差点溺亡的殷毓咬咬后槽牙,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是喜欢你安静不骂我的时候。”
甄剑:“那种好事哪能天天有。”
殷毓瞪他一眼:“你这样真的很欠揍。”
甄剑便笑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难道只有今天很欠揍?”
殷毓闻言思忖间,忽然看见甄剑懒懒看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撞具是一愣,接着便如同一起被点了笑穴,前后闷笑出声。
殷毓笑道:“你说的对。”
甄剑紧了紧怀里殷毓笑的发颤快要掉出去的手,问道:“刚刚想到什么好故事了,不知道在下是否能听到大少爷亲自讲故事。”
“能。”殷毓回道。
“其实追杀我的,你应该多少猜到了——嘶,好冷。”深夜寒风来袭,吹的殷毓一个哆嗦,话刚出口便拐着弯的消散,他缩缩肩膀,下意识朝甄剑的方向靠去。
两人几乎挤成了一个人。
“很冷吗?”甄剑感受到殷毓向他索取温暖的动作,立即伸开手臂,一捞一拢,就把人完全抱进自己怀里。
被甄剑动作震惊到的殷毓愣了两秒,身体便已经自然而然的挣扎起来,连揣在对方怀里的手都抽出来,跟螃蟹似的空中挥舞。
他那双手乍一触到凉空气,浑身上下都激灵了个遍,边摇头边从甄剑怀里退:“不是,我,我虽然冷,但但但但还不至于如此……!”
“别动,暖和会缓解你身上的疼吧,”甄剑就像个海边老实的捕鱼人,精准的从空中把殷毓挥舞的乱七八糟的手重新捉回怀里按住,边揽着殷毓的肩膀压在自己胸膛上,边把人挤的脑门儿都急冒汗,他皱眉不满道:“我看你冷汗就没停过,明明疼得厉害。我不是说过吗,对我不用忍耐。”
“…………………………………………!”
殷毓被压制住,一动没动,目光几乎发直的盯着自己背殷毓完全拢进怀里的双手。
温热不断从指尖传来,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的疼痛,似乎真的在被这股温热驱逐。
甄剑歪头看殷毓,晃晃他:“怎么不说话?”
殷毓缓慢抬头,看向甄剑:“…………”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觉得现在,似乎,好像,大概,也许,有些不妙了。
“我知道你嫌弃我外袍脏,”甄剑叹气,眉眼微垂满是无奈,轻声同殷毓打着商量道:“就忍今天这一次好不好,我们熬到天亮。下次我绝对不把衣服弄脏。”
殷毓的脖子像是被装上了木偶的零件,一卡一卡的僵硬低头,眼睛瞪的像铜铃,脸庞红透发热,耳根都能冒出热气。
不妙,这太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