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毓头昏脑胀,浑身被疼痛席卷,宛如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中被当成鱼在翻来覆去的煎。
他脑子发懵,胡言乱语:“固魂针?固魂针就是固魂针啊……”
“……”
说跟没说一样。
甄剑看着眼前垂头,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殷毓,叹口气。
他伸手捧起眼前青年的脸,任由对方脑袋跟没脖子似的晃来晃去,最后把脸晃到他的手心,还蹭一蹭。
他用力揉揉殷毓的脸,手指撑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睁眼,朦朦胧胧含着泪的看过来。
“……”
甄剑又顿住了。
这冲击有点大。
他没见过殷毓这样的眼神和表情,也没见过任何人用这样的眼神和表情看他。
心口处“咚咚”两声,心门又被铁锤猛砸了两下。
甄剑手下又动起来,揉面团似的,愣是把殷毓揉的脸部发红,眼睛瞪大,没了那股朦胧诱人的味儿。
“不准睡。”他干巴巴命令。
甄剑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固魂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知道殷毓在“固魂针”发作时不能晕过去。
虽然他知道,但他这个消息来源不太正经,所有的疑问都是一知半解,所以只能半猜半蒙的救人。
殷毓眨巴眨巴眼睛,他愈发困倦,身上的疼痛就愈发的轻。
折磨中他宁愿倒头就睡,反正甄剑在他身边。
他不怕。
人好像一疼一困一生病就容易脆弱,碰见谁都得撒两下娇。
“不睡觉就疼,”殷毓疼得委屈,眼里又蓄起眼泪,跟武器似的,噎的甄剑张嘴又闭嘴:“甄剑,我疼。”
“……不疼。”
甄剑哪见过这种架势,干巴巴企图用语言来让殷毓不疼。
青年面庞红润,似乎困意真的消减了他身上的疼痛,连拧紧的眉头都舒展开,只有眼睛红通通,含着泪像一个在控诉主人不爱它的小兔子。
甄剑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就手忙脚乱,站在是心脑混乱。
这小子故意的?
他脑子都混乱成这样了还不忘怎么戏弄他?
殷毓见他不说话,默认甄剑允许了他睡觉,急不可耐的就要闭上眼。
结果他眼皮子还没完全闭上,忽然,脸上灼热的那双大手就又动了。
殷毓的眼皮又被手指给撑开,那两根手指跟铁棍一般,牢牢的扣住他的眼睛,不允许他闭眼。
青年灼热指腹摩挲的他不自觉快速眨眨眼,虽然没眨动。
“……?”殷毓被气笑:“折磨伤员呢?”
他怒气冲冲有气无力的抬眼瞪过去,看见总是面无表情的青年脸上染着一抹红,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双眸像是储藏了碎钻。
“……”好,殷毓满腔的气忽然就消了,他心虚眨眼,还是眨不动,只好瞪着眼闷闷的缓慢问道:“……为什么不许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甄剑油盐不进,撑完他的眼睛又开始给他按摩,从肩部开始按照穴位一点一点的给他按:“想死你就闭上眼去睡。”
殷毓被按的晃来晃去,确实清醒过来,但是一清醒,身上的疼便又席卷而来,他闷哼一声,黏黏糊糊的嘟囔:“你怎么比东风管的还多。”
甄剑无声笑了笑,边给殷毓按摩,边趁着人灵台清明,又问了一遍:“你这个“固魂针”,到底是什么?睡着了真的会死?”
殷毓任由甄剑对他上下其手,后背的疼痛缓了很多,身上大多都是“固魂针”带来的阵痛。
他沉默片刻,就在甄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方才哑着嗓子启口:““固魂针”……就是一种,治病的手段。”
殷毓声音过于嘶哑漂浮,甄剑下意识看过去,果真看到沉浸到往事里的殷毓:
“我小时候身体很弱,很多大夫都说我活不过成年,所以从小到大,我都在吃药。”
甄剑给殷毓浑身上下都按了个遍,自己也累的不轻。
他顺势坐到殷毓身边,也靠着石头,抬头看向被茂密枝叶遮挡大半的天空,看见满天星河,又偏头看向殷毓,道:“这不是活过成年了吗。”
“嗯。”殷毓点头笑了一声,继续道:“活了,但没完全活。我娘说如果我真的想一直活下去,就要在身体里打入七根“固魂针”。”
“七根?”甄剑颇为震惊。
“对,”殷毓哼笑一声,放松身体,任由那些从骨头缝里漏出来的疼痛在身体里游荡,他无意识凑近甄剑,嘚瑟道:“没打麻药,硬生生打进去的,我厉害吧。”
甄剑愣住,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
殷毓没察觉,他只顾着跟眼前武功高强的甄剑比谁最厉害,晃晃脑袋又哼道:“我没失去内力的时候可比你厉害多了。”
“厉害,”甄剑又问:“打进骨头里了?”
“嗯,”殷毓呼出一口气,他身上的疼不知道为什么轻了许多,好像是因为跟甄剑聊天转移了注意力,竟然好多了,他轻笑道:“不然我为什么会那么疼。”
甄剑垂眼,沉默许久。
怪不得他的脉象似习武之人可身子却又太过虚弱。
原来是用钉子封住了他所有气窍,失去了所有内力,强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甚至体质脆弱的都不如一个普通人。
“固魂针的作用是什么?”甄剑目光沉沉,落在殷毓身上,此时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青年垂在他身侧的手腕侧面就有一个小巧精致黑色圆钉。
“当然是续命了。”殷毓察觉到甄剑的目光,抬起手腕给他看,用指尖点点园钉,发出微小却清晰的叮叮声。
但固魂针本就发作,疼痛从固魂针处蔓延至全身,殷毓这一敲把自己敲的一个激灵,闷声一哼,手抖的没差点一个趔趄歪到甄剑身上。
甄剑在他伸手用指甲尖敲第一下的时候便立即拦下了殷毓作死的动作:“你疯了?!”
“想死也别当着我的面作死,”他黑着脸嘴巴也没轻没重,边骂边把人手腕攥紧在手心,拉到自己怀里,把脏兮兮的外袍扒拉开,将自己带着殷毓的手囫囵塞进里袍,包住:“里袍,干净的。我给你暖暖手,这种伤口不能受凉。”
殷毓歪头看着甄剑的一系列动作,本来浑身激灵的疼痛骤然便消失不见了,他咧嘴一笑,嘿嘿道:“你好久没骂我了。”
甄剑仔细小心的没让外袍的泥土沾到殷毓身上,听着青年插浑打科想挨骂的话,白他一眼,没好气继续问:“续命就续命,好端端为什么不能睡觉。”
“固魂针”的发作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和梦魇。”殷毓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任由甄剑把他的手揣在怀里,他别扭的又靠在大石头上,仰头看向被树叶遮挡大半的星河,轻声说:“梦魇,梦魇,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娘说固魂针只是吊了我一口气,如果我陷入梦魇的次数太多,就会失去求生的欲望,总有一天会死在梦魇里。所以才不能睡,不过只要熬到早上就好了,它只有在晚上发作。”
甄剑也仰头去看璀璨夺目的星河,问:“那现在呢,还痛不痛,困不困?”
殷毓哼哼闷笑两声:“什么困不困,痛成那样怎么困。我那是昏倒,痛得昏倒,然后陷入梦魇。”
甄剑没搭理他的垃圾话,只是从善如流的改口,又问道:“那现在呢,还痛不痛,要昏倒吗?”
殷毓没忍住哈哈笑出声,笑的眼泪从眼角滑下:“痛。但是有你跟我说话,就不想昏倒了。”
“转移注意力,应该会减轻你的疼痛感。”
甄剑揉着怀里殷毓手掌的虎口,收回视线看向他的侧脸,说道:“说话吧,说话能转移你的注意力,不如你给我讲几个故事好了。
天马上亮了,固魂针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