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从卧室的窗望出去可以看到沉入黑夜里的葳蕤树叶,玻璃上还有未干的水珠,虽然没有灯光照射,却依旧玲珑剔透光影重重。
卫洲偏过头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开始仔细回想刚刚的一切,不愿错过蛛丝马迹。
楚风身上的味道没有变,依旧让他着迷,头发重新处理过了,比之前要短一点点,看起来更朝气,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不曾见过的,但不止这些,还有呢?
笑!
卫洲心里一颤,从他睁开眼睛看到楚风的那一刻起,楚风的眼神就很少在他身上停留,甚至一个笑容都没有给过他。
平时只要看到他就会扬起嘴角的人,今晚却不曾对他笑一下。
就这么不愿意见到他吗?
脑海中闪过李理的脸,卫洲死死抓着被子。
楚风没回来的日子都跟李理在一起吗,刚刚站他们后面,他分明闻到了李理身上有和楚风几乎一样的味道。
心中浮现一个离谱的猜想,卫洲不敢再想下去,他承受不住那样的结果,他扯了下被子,把自己藏进被子里,直到透不过气才重新探出脑袋。
这阵子他发了疯般让自己忙碌起来,就是为了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只当楚风不过又出了远门,不久后就会回来。
现在,楚风真的回来了,回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觉得他遥不可及。
陷入冬眠的感知能力重新苏醒,他终于有了累的感觉,身累,心更累。
“我们为什么不回去?”李理挡在门前不让楚风走。
“他生病了。”楚风说。
“那又怎样!”李理情绪有些激动。
“早点休息。”
“我不想在这里。”李理眼眶有些泛红,他想回到楚风另一处住所,和楚风一起。
楚风叹了口气:“车钥匙在楼下。”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楚风静静地站在李理面前看着他,并没有安慰。
一开始,李理看着楚风整天愁眉不展,他也很不开心,甚至想过从中调和告诉卫洲他们在哪儿,但他到底是个自私的人,他做不到替他人做嫁衣,后来,楚风总是无视卫洲的联系,他暗自窃喜,以为终于等到机会,他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楚风和卫洲能早日结束。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真可笑,他竟然会觉得有机可趁。
李理往一旁让开,拭了一把眼泪,“我不走。”
“嗯。”楚风应了一声,打开房门,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
卫洲躺在床上焦急不安地辗转反侧,楚风带李理去客房已经有一会了却迟迟没有回来。
该不会……他猛地翻身下床。
如果不是他晕倒了,楚风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他一直躲,一直躲。他知道过年要和家人团聚,要吃团圆饭,他邀请了赖晓东,也留下了李理,可是,他却对自己视而不见。
内心慌乱又悲凉,心里响起一道声音:你是多余的。
卫洲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这些天他心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等楚风回来,却忘了思考楚风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对啊,为什么?是不想见到他,已经对他失去兴趣了吗?或许他不回来,就是为了让他有自知之明,为了让他意识到他已经被抛弃了。
楚风,想跟他分手,卫洲做出总结。
原来是这样。
是他没掂量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没有眼力见地赖在别人家里,给别人增添麻烦。
卫洲低垂下头,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恶寒,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要这么矫情,这一点都不像自己。
脑中一片混乱,耳朵里充斥着吱吱的电流声,卫洲打开了房门。
他走下楼梯,路过客厅也路过厨房,到处空荡荡,空气里却飘着食物的香味。
看来刚刚有人用过厨房。
是楚风吗?他饿了吗?饿了为什么不叫他?是因为有李理在所以不再需要他了吗?
连最后的这点用处都没有了,那他真的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没人给我做饭,我总是饿肚子。”
“我不挑食,很好养活的。”
“哥,如果没有你,我会很孤独,还会饿肚子”
脑海中都是楚风以前说过的话,那时他们刚认识不久,现在回忆起来楚风费尽心思缠着他的样子依旧觉得很可爱。
卫洲打开大门,无意识地往前走。
咻~嘣~咻~嘣~咻~嘣~
漆黑的夜晚染上艳丽的色彩,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是昙花一现,是烟花燃放的瞬间,卫洲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真美,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看烟花,但他贱命一条,本就不该奢求这种美好的东西。
寒风料峭,卫洲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路上空空荡荡,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
啪!手腕被人一把攥住,用力往后拽,卫洲触不及防转了个身差点摔倒。
“……”
看到卫洲脸的瞬间,楚风愣了愣,有些被吓到。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卫洲掉眼泪,虽然卫洲之前有过一两次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摆出要哭的样子,但没有一次真的有眼泪落下。
他以为卫洲不会哭,至少在他的记忆里,卫洲即使被他爸拿着稻草绳抽得皮开肉绽也没有掉半滴眼泪。
倒是他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把爷爷奶奶吓得不轻。
心脏像是被人捅进一把刀,不断地扭转搅动,那种疼痛像是要他的命。
为什么要哭,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凭什么他先委屈上了。
一定是晚上的暴雨都浇他们脑袋里了,才一个两个的动不动就哭,还把他感染了。
“穿成这样,还不穿鞋,你是想去哪儿?”
一开口心中的小火苗就蹭蹭往上窜,压都压不住,楚风瞪着他。
卫洲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要不是楚风说他都没发现自己是光着脚出来的。
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今天是除夕,是游子归家的日子,可他没有家,没有归宿,他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我问你要去哪儿?!”楚风低吼着。
为什么会觉得委屈,为什么会觉得伤心,应该要生气的,可是看到他脸上带着摔倒时蹭的伤,潸然泪下魂不守舍的样子,嚣张的火焰就自动接住了他的泪水,化为一缕白烟,最后只剩下滚烫的锥心的痛。
烟花的照耀下楚风的脸忽明忽暗,他就在眼前,但他也很遥远。
昙花会败,烟花会消散,楚风也会像清晨的雾一样消失。
楚风吸了下鼻子,抬手擦去卫洲脸上的泪水。
“回家吧。”楚风说。
回家?这个词终于把卫洲的思绪回到现实。
“你,不是要跟我分手吗?”
楚风拧着眉,“脑子磕坏了?”
卫洲感受了下自己大脑的状态,“应该没。”
“不好好休息到底发什么神经,”楚风嘀咕着。
刚刚外套已经脱给他了,眼下楚风身上就穿着一件,如果再脱下来给卫洲那他就得裸奔,这实在有伤大雅。
他想了想,算了,不听话的人就得受到惩罚,就算生病那也是他活该。
“再不走咱两都得冻死在这儿。”楚风说。
楚风的身后天空火树琪花,五彩斑斓的烟火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这一刻节日的喜庆和热闹不再是一种讽刺,卫洲也感受到了那一份温馨。
虽然他们还在闹矛盾,可是在他感到迷茫的时候,楚风还是提灯寻找他了。
缓冲了两秒,卫洲旋即紧紧抱住他。
人类始终改变不了贪婪的本性。
回到家,楚风把瑟瑟发抖的卫洲推到花洒下,拧开水龙头。
热气腾腾的水和冰凉的身体形成强烈的对比,卫洲本能地想避开,但楚风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
水流从头顶淋到脚下,卫洲依然抖个不停,楚风站在他面前,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溅湿,卫洲往前一步,伸出手想抱他。
楚风放开抓着他的手,后退一步避开了他,转身走到浴缸那儿放水。
卫洲怔愣地盯着自己抓空的手,好半天没有动作。
“愣着干嘛,想被冻死吗?”楚风边说边走到他旁边,把他拽到浴缸那儿。
抓住了。
“看我干嘛?难不成还要我伺候你脱衣服洗澡?”楚风有些不耐烦甩开他的手。
卫洲反手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给你拿吃的,大爷!”楚风没好气地说。
怨气比凌晨十二点的鬼还重。
哗啦一声,水漫浴室,卫洲双手掩面,低低地笑着,听着从水里传来的咕噜声。
原来他的肚子叫了。
楚风忙前忙后又是给他放洗澡水又是给他拿吃的,这一切无不昭示着他对他的在意和担心,阴郁的心情渐渐消失。
好期待,楚风会帮他准备什么吃的?刚刚厨房明显有被用过,卫洲的眼睛从指缝露出。
他该不会把李理给他做的宵夜拿来给他吧?卫洲啧了一声,皱了皱眉。
楚风脱掉上衣,领口碰到脸颊时有湿湿凉凉的触感,他将衣服拿在手上,指腹揉搓着那处潮湿,这个位置,是刚刚卫洲抱着他时流下的眼泪。
换好睡衣后,楚风一手拿着卫洲的睡衣,一手端着装有三明治的餐盘走进浴室。
“这个,”卫洲拿起三明治,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你做的吗?”
“不是。”
卫洲眼睛放大了一小圈。
“天上掉的。”
“哦……”卫洲一通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楚风,好怀念。
“笑什么笑,”楚风双手交叉在胸前睨着他,“一会再跟你好好算账。”
“好。”只要你不再跑,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