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豹本以为钱景福会故意惹出点动静,但他只是默默跟着队伍走着,没再多说什么,眼神很不屑。
一行人悄悄靠近到山海卫的队伍,站在礁石后,远远看着在海边沙滩上的队伍。
那里是山海卫管辖的港口,山海卫的士兵们有序推地着数辆炮车,他们似乎要出海演练,正将炮车往船上推。
“你准备咋办?”钱景福不懈地扫视着禹豹。
禹豹努了努嘴。他的确不好贸然过去,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他也没想好应对的办法。
“那边的兵,是我媳妇她二弟。我去找他寒暄几句,剩下你看着办。”钱景福说着,招了招手,其余几人也跟他一起,骑着马,往码头上溜去。
还是地头蛇威风大,禹豹心想着,看着自己部下全跟着钱景福过去了,只剩他一人留在原地。
这下真成光杆司令了。
钱景福一行连人带马站在码头上,把那地方堵得严严实实。
趁此机会,禹豹低着头,从礁石后快步走出,装作山海卫的一员,往船上飞跑过去。
这船是艘海沧船,大小适中,船体坚固,吃水也不深,能在小港口停靠。船两翼安着四门经典的佛郎机炮,还有不少火铳弹丸。
禹豹走进船舱里头,船舱里整齐排着十台炮车,炮车上不止有炮,还有着数个装满弹药的麻袋,整齐地捆在炮车左右两侧。
原来是炮车上放了弹药,车辙才那么深啊!禹豹恍然大悟地想着。这下还真被钱景福说中了,是自己想得太多,山海卫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这样回去,肯定要被钱景福笑话了。
禹豹越想越憋屈,忍不住抽出腰刀,对着无人的船仓胡乱地挥了两下,消消心中的郁闷。这一挥,刀尖钩到了车边的麻袋,将麻袋扯开了一个小口子。
禹豹瞥了眼那口子,就半指宽,也没放在心上,收起刀,转身往船仓外头走。
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禹豹疑惑地回过头,船仓里十辆车安安静静地排着,也没有人,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方才被他挑破的麻袋,半指宽的裂口中,正接连不断地往外喷涌着稻米。
原来炮车两边装着的不是弹药,而是粮食。
禹豹忽地想到了什么,飞速跑到甲板上,将那些看起来像是装着炮弹的箱子一一打开。
不出他所料,里面也满满地装着稻米。稻米被裹进砖块大小的油纸,再整齐码进盛放弹药的木箱,若不是一一打开仔细检查,跟本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这是整整一船的粮食。而这样的海沧船,以他方才在码头上看到的,有数十艘。
他们屯这么多粮食干什么?卫所不也可以存粮食吗?为什么非要放在船上?这么鬼鬼祟祟的,难道是……
禹豹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定津卫,把这消息告诉了公冶明。
“杨坚想要造反。他要造反,那就是姚望舒想造反。”公冶明喃喃道。
“这就串起来了,姚望舒被迫辞官是哥哥害的,所以他要了哥哥的命。现在陆镶复位,也没有请他重新出山的打算,于是他想造反。”
“姚望舒先前是首辅,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臣中有半数受他提携,另外半数也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他想造反,成功的机会很大。”禹豹说道。
“不止如此,他还在暗里经营着各种江湖势力。”公冶明说道。
“老大,咱们得把这事报给常将军啊。”禹豹说道。
“先等等。”公冶明说道,“咱们现在没有证据,口说无凭,不能轻举妄动。”
“那老大的意思是……我再去查查证据?”禹豹小心地试探道。
“我们找个机会,先把杨坚杀了。”公冶明说道。
禹豹惊讶地张大了嘴:“老、老大,这是不是太轻举妄动了点儿?”
“杀了他就有证据了。”公冶明说道。
他是想先给哥哥报仇吧。禹豹心想着。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公冶明说道:“你若觉得此事不妥,就说出来。”
禹豹赶忙摇了摇头:“是别的事。我的一名部下,想要给你道歉。”
“给我道歉?”公冶明感觉一阵莫名其妙。
被他一反问,禹豹更心虚了。私底下吵吵的事,被上纲上线提起来,总归显得刻意。禹豹心里也清楚,当年在沙州,自己可没少暗戳戳地说常瑞坏话。
而这次的行动,钱景福也有不少功劳,禹豹本来都想让这事过去了,哪料钱景福格外地一诺千金,非要去当面道这个歉。
禹豹只好把他带过来。
钱景福走到公冶明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大声道:“将军,对不起,我不该在背后说你是娘炮。”
这话一出口,反倒像当面把人骂了一通。
禹豹胆战心惊地看着公冶明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他走到钱景福面前,问道:“我听禹豹说,你最近训练得很刻苦?”
“不错。”禹豹慌忙在边上打圆场,想着给自己这名冒失的部下挽回点面子,“他先前只会骑射,现在为了花队苦练刀法,已经进步很多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拍了拍钱景福的肩膀:“你起来,让我试试你的刀。”
“啊?”
这下点名让钱景福猝不及防,他还没做好被人突然检验刀法的准备。好在他刚操练回来,身上盔甲都没卸下,装备甚是齐全,公冶明也是看中了这点,才突然邀请他试刀。
“把刀拔出来。”公冶明说道。
“这……”
“拔刀。”公冶明的声音不大,语却气格外果决。
钱景福小心的看着面前的指挥使。他穿着一身布衣,并未着甲,只肩上披了件雪貂披风,空荡荡地笼着瘦削的身形。他已经伸出了左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手腕几乎比刀柄还细,看着也不像有什么力气。
钱景福犹豫着拔出了刀,心想自己是不是得收着点力,别把这个病恹恹的人给打败了。这病秧子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很快,他就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面前这个病秧子就只用两招,就令他惨败。第一招是手下留情,逼得他认真起来;第二招出得太快,钱景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什么了,刀尖就已经抵在了自己喉咙上。
“在战场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不要犹豫。”公冶明收起来了手里的刀,对钱景福慎重嘱咐道。
他顿了下,又说道:“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成真正的对手来看。”
“是公冶将军的左手刀实在厉害,在下完全不是您的对手。”钱景福还是挺服输的。
“我早跟你说了,老大是有真本事在,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禹豹在钱景福耳边嘟囔道,话音未落,就听钱景福又对着公冶明问道:
“将军一直都是左利手吗?是不是左手用刀更加出其不意,在战场上更厉害?”
公冶明摇了摇头:“我的右手刀更厉害,只可惜我现在右手废了,拿不了刀了。”
听到此话,钱景福半张着嘴,呆在原地。他确实没料到公冶明左手用刀会是这样的缘由,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就非要多问这一嘴。”禹豹瞪了他一眼,“以后少说点话,多练练本事吧。”
广顺三年的这个冬天,钱景福练刀练得格外勤奋。在他的带动下,定津卫那些对于花队骂骂咧咧、嗤之以鼻的“老兵们”,也逐一地改变观念,认真训练起来。
公冶明则在专心思考“刺杀杨坚”的计划。
早在三年前,他就和杨坚交过手。他清楚杨坚的实力,这是个极难战胜的对手,恐怕全胜时期的自己才有和他一战的能力。而现在自己的实力,甚至不及三年前。
不过时代在变,现在的他也不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手下有整整五千六百名兵马。这些人有枪有炮,只要训练妥当,完全有把杨坚人头拿下的可能。
正当他如火如荼准备着“刺杀计划”时,杨坚却对他热情起来,三番五次派人到定津卫带话,说是要请他赴宴,增进下彼此的感情,日后好相互帮忙。
我都来这里三个月了,怎么现在才说增进感情?大抵是姚望舒发话了,要他来拉拢自己这个从前线归来的将领,作为谋反的中坚力量。
天气开始转暖,眼看手下的兵也训练地差不多了,公冶明决心出征,主动会会杨坚。
先斩后奏也无妨,先端了杨坚,不怕找不到他谋反的证据。
就这样,公冶明亲自带着定津卫一千名精锐,浩浩荡荡地出征了。庞大的队伍笔直往南,向山海卫行进,一路上畅通无阻,一直行到距离山海卫不到五十里的空地上。
不出公冶明所料,这么庞大的阵仗,杨坚亲自带兵出来迎接了。
定津卫的精锐们迎上了一只从山海卫里出来的队伍。
这是只只有十人的小队,杨坚走在队伍最前头,老远就对公冶明喊道:“公冶将军前来赴宴,何必这么大阵仗?太隆重了,杨某消受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