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跑进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他一路穿过庭院,直奔青枫轩。
半响,又从青枫轩中快步走出。
白朝驹在院子里等候许久,见那人走出后,赶忙走进青枫轩。
“公主,可有沙州的消息?”
陆歌平摇了摇头:“沙州已有很久没有消息了。”
白朝驹的心沉了下去。自打那两名沙州城的守军无辜身亡,已过去了一月有余。眼下已过冬至,再一个月,就过年了。
越是临近过年,处理政事的官员就越少,大部分人都请假还乡,和家人团聚。没有奏章就没有批红,这样更没法叫到援军。等到那时候,沙州就更加孤立无援了。
可白朝驹连提交奏章也格外困难,即便他能把消息带给皇上,也得过内阁票拟这一关。姚望舒不会安然放过他。
更为关键的是,他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能说服皇上。
所有和五雷神机炮有关的人,要不就缄口不言,要不就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证据,皇上信不了他的话。”
姚府中,邱绩坐在姚望舒面前,给他斟着茶水。
“你的人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姚望舒微微笑了下,举起茶碗,在嘴边抿了一口。
“姚大人,那个小典史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要派人除掉他吗?”邱绩问道。
“不必操之过急。”姚望舒笑道,“他没有通天的手段,搅不起什么风云。皇上耳边的话,都得咱们的人传过去。”
“可他毕竟还是公主的人,公主可是皇上的亲妹妹。”邱绩说道。
“这就更不必担心了。”姚望舒笑道,“锻造局是公主管的,那小典史要拿五雷神机炮做文章,就是挑明公主失职,公主能让他把这事闹大吗?”
邱绩忽地露出笑意:“姚大人真是妙算。”
“当年公主接收锻造局,我还颇有顾虑,现在想来,这是老朽的福气呐。”姚望舒笑道。
寿昌泽旁的山洞里,袁大赤和禹豹一左一右地埋伏在洞内的石柱后。他们万分小心地屏住呼吸,留意着洞口的位置。
洞外的风雪小了不少,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零星的雪花飘落洞内,积在洞口的尸体上。
一具尸体突然动了下。
袁大赤握紧了手里的刀,那刀是他从尸体上捡来的,一柄完整的弯刀。
他看到一双积雪的靴子,悄无声息地踏在尸体身上。袁大赤想都没想,便刺出了手里的弯刀。
“铮”的一声清响,弯刀被拨弯了方向,卡入洞口的山壁上。
“是我。”熟悉的沙哑声音从洞口飘进来。
“老大!你来了!”袁大赤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长出了一口气。
“趁着夜色,我们现在回沙州。”公冶明对洞内的俩人说道。
寿昌泽边上的山崖上,三个人趁着夜色快步前行。山崖下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正是鞑靼的营地。
夜色很深,无人注意到山崖上人影。
他们行进着,这是暴风雪过后的第一夜,没什么风,雪花也很少,只是温度依旧低的吓人,单薄的衣裳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再往前过一个弯,已能看到沙州的城池。
“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禹豹克制不住地感慨道。
这时,他见到一小队黑色士兵从树林中出来,正在沙州城前的原野上巡逻。
糟了,高兴得太早了,禹豹吓地打了个寒噤。他观察了会儿,见敌军仍旧是举着火把,在原野上来回走动,并没有听到自己方才说的话。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袁大赤小声说着,拔出腰间的刀。
“咱们就三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禹豹慌忙摁住他的胳膊。
“这里离沙州城这么近,就差这么一点儿路,总不能放弃吧!我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要冻死在雪地里!”袁大赤义正言辞道。
“我来引走他们,等他们都来追我,你们就冲进沙城。”公冶明说道。
“怎么行?老大你手也受伤了,咱们要死就一起死,怎么能只留你一个人?”袁大赤道。
“一起死岂不是莽夫所为?我杀死了三王子,我的人头更值钱,他们肯定会来追我。我知道这里的路,能甩掉他们。”公冶明说道。
袁大赤若有所思地看向禹豹,禹豹也同样纠结地挠着头。他们心里很清楚,活两个肯定比一人都活不了来得合适。可这一路上,他们都靠公冶明帮着,事到临头却又要他出去卖命,他俩心里都过意不去。
正当他们犹豫之时,公冶明直接伸手,用力把俩人塞进雪堆里。不给他俩思考的时间,他直接从树后跃出,率先袭向最近的一名的鞑靼士兵。
那士兵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人头就滚落在地。
其他队友立即发觉了面前突然出现的人,那人持着柄齐军的刀,正像是刺杀三王子的杀手。
“这是刺客,杀了他有赏金!”有人高声喊道。
巡逻的敌军快速向他围拢过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雪原上炸起一大片白雾,刺客身影被飞溅雪花的掩盖住。
“他在那儿!”眼尖的人指着不远处山壁,有个正在狂奔的瘦长身影。
“杀了他!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一行人跟着带头的,接连往山壁上冲过去。剩下还有些巡逻的人,亲眼目睹了队友的死相,吓得聚集在一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老大给咱们创造的机会。”禹豹仔细看着敌军的动向,西侧的山脚下出现了一片无人看守的空荡,从那里下山,借着雪橇的冲力,完全能赶在鞑靼冲过来前滑进沙州城。
“我们得去帮老大,他就一个人,手还受了伤,这么多人追着他跑,太危险了。”袁大赤说道。
“你还记得老大只一人深入敌营,取三王子首级后全身而退,还赶过来帮咱们?他的脚可没受伤,现在也是夜里,鞑靼就一小队人,很难找到他的,咱们还是别给他拖后腿了。”禹豹说道。
袁大赤皱着眉头,接连从牙缝里发出为难的啧声。
“你要是担心他,咱们就去城里喊援军!只有咱俩人,打不过这波鞑靼的!”禹豹催促道。
袁大赤终于抬脚踏上雪橇,和禹豹一起,往沙州城的方向俯冲过去。
天色渐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沙州城外的山上的,一行人还在搜寻刺客的踪迹。
他们已经跟丢刺客很久了,但这一夜没有下雪,哪怕公冶明的绝影步再轻,也难免留下些许无法被掩盖的痕迹。
那些很浅的脚印,在夜里的确看不清,但现在太阳升了起来,明亮的阳光俯照着大地,让白雪上的所有痕迹都明显起来。
鞑靼沿着脚印细细搜寻,十几人共同留意着,很快分辨出了刺客的去向。他们一路追到松林深处,却茫然地止住了步伐。
“脚印……消失了。”
“是不是你们跑得太急,把脚印踩没了!”有人怒道。
“再往前面也没有脚印,刺客是真的消失在这里了。”
“都看仔细点,多看看树上,小心他蹲着咱们呢!”
一行人抬着头看了许久,树上也没有半点人的影子,仍旧不死心地将林子彻彻底底搜查了一番,最后悻悻地空手而归。
他们并未留意到,在林子的入口的小道旁,多了个先前地图上从未出现过的断崖。那里原本是通往山下的捷径,却被人刻意地挖断了。
在断崖底下的深坑里,有个人倒在厚厚的白雪中。
公冶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掉在了别人事先挖好的陷阱里。
昨夜他跑得太快,太过于相信地图上的道路,竟未留意到这里道路是断的。
当他一脚踩空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个崖底很深,他落地时,没有稳住身子,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现在他的右手撕心裂肺地疼,那里本就脆弱的骨头一定断了。
许久都未凝固的鲜血浸透了绷带,从小臂上的伤口溢出,浸透了白色的雪。晕出的不是殷红,而是发黑的紫红色。
紫红色在雪地上盛开,好像大朵大朵的木槿花。
公冶明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没有按时服药,月虫留在自己体内的余毒已经压不住,所以伤口才一直没法愈合,血才会带着肮脏的紫色。
他被种下月虫十年之久,从幼童长大成人。即便月虫已被取出,可那些毒素早就伴随着他的长大深入骨髓,一但失去了药物的压制,便会慢慢地积攒在血与骨中。
他后颈开出了一朵黑色的“小花”,刺青般纹在他的脖颈上,那是毒发的特征。
方才的逃跑令他本就不多的内力消耗殆尽,积攒已久的毒素顷刻间全数来袭,不会立即致命,却是一种缓慢且持久的折磨,比先前毒发时直接疼到昏死过去来得痛苦百倍。
公冶明缓慢且艰难地伸着满是鲜血的右手,企图拿起摔落在不远处的刀。他想着,与其被冻在雪地里慢慢饿死,或是被当作战俘抓走审问,还是自我了断更好一些。
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刀柄的一角,没有任何触觉。他尝试着勾动手指,但不知为何,手指完全不听他使唤,软软地拱起在地上。
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他的身体,他也终于体会到被冻到失去知觉的感受,但身上的疼痛依旧明显,没有丝毫的减弱。
他现在连自我了断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扒在雪地里,任由冰冷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停了一夜的雪,此时又下了起来,鹅绒般覆在他的身上,盖住了他的乌发,还有地上盛开的木槿花。
终于,这里恢复了洁白,再也看不人的踪迹,他被深深地掩埋在白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