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还要走多久?”禹豹扯着嗓子问道。
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没有树木遮蔽,刺骨的狂风彻底席卷着三人。他们依靠手里的刀刃在地上稳住身姿,可在这般强烈的寒冷中,刀刃也变得无比脆弱。
禹豹的刀刃已经断了一截,不知插在了哪里。他现在支着剩余的半柄刀,踉跄着跟着俩人的步伐。狂风卷着暴雪,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清脚下的路。禹豹不知道公冶明是怎么认识路的,或许真是眼睛大看得更清楚些。
这时,前面的路变陡起来,像是在下坡。冰天雪地中,下坡本就很有难度。此时又有狂风,三人把身体伏地极低极低,几乎贴在雪地上。
禹豹走一步滑三步地踉跄前行,即便有手里的刀和绳子帮他稳住身形,可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继续下去了。他全身冷得不行,脚基本没了知觉,手也被冻得厉害。他几乎是靠着最后一丝意识抓紧绳子。
一股比先前更大的风刮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双腿齐齐地被风吹偏了方向,身体再也无法控制平衡,失去重心地飞速下坠。
禹豹慌乱地把手里的刀往下插,手腕传来一记剧烈的震动,脆弱不堪的刀刃彻底和刀柄分离。而他另一只手正拼了命地抓住绳子,行了太久的绳子上覆了一层雪,一时间分外滑腻。
他感觉得到,绳子正在一点点地从手心托离,他已经无能为力,无法自救了。
“救命、啊!”他张大嘴,喊出求救的话语,寒风卷着雪花扑了他一嘴,直往他喉咙里灌,呛得他不自觉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可不得了,他的手被泄了劲,绳索一个劲地往外脱。
袁大赤行在他前面,立即发觉禹豹的求救。他直接伸手抓紧禹豹握着绳子的手,另一只手把刀抵在地上稳住。
“抓紧我,用力爬上来!”袁大赤喊道。透过风雪的缝隙,他看到禹豹的下半截身子已经深深埋进了雪坑里头。
“我没力气了……”禹豹眼泪都淌了出来了。天气太冷,他的眼泪流不下来,刚出来就变成了冰渣,冻在眼角上。
另一只有些温暖的手也伸了过来,越过袁大赤的手,握住了禹豹的手腕。
“我们俩一起拉他。”公冶明对袁大赤说道。
袁大赤点了点头,俩人对视一眼,一齐卯足了力气,把禹豹往上拉。这一下胳膊用力,俩人的腿也一齐往下蹬,地面的雪忽地裂开了缝隙。
“老大,这不行!快松手!”
禹豹总算发觉自己坠入的是个什么地方了。他的屁股往下沉了点,挨到了冰凉的液体,这是个冰冻的湖。
按照他们行走的路线,此处正是寿昌泽。
天气寒冷,寿昌泽结起了冰。鞑靼为了能取到水,在寿昌泽上打了几个冰窟。禹豹方才一路滑落,好巧不巧地就滑进了取水的冰窟里。
冰窟周围的冰结得并不严实,俩人一齐用力,冰面很快就裂开了缝隙。
“你们快松手!要是掉进湖里,就全军覆没了!”禹豹焦急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裂缝越来越大,从俩人的脚底穿过。他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失去重心,沉重地盔甲带着他直直往下坠去。
他还听到了另外两人落水的声音。
冰冷的湖水没过了他的脸,他来不及大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水呛入鼻腔,呛入喉咙,呛入肺部,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感觉有人拨弄着他的四肢,替他解掉了沉重的盔甲。他变轻盈起来,一点点往上浮。
公冶明在水里,一手托着禹豹的身体,一手举着刀。解开俩人的盔甲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在冰层下面被暗流卷着漂了许久,早就不是在坠湖的裂口处里,上面只有厚厚的坚冰。
公冶明在水中挥刀,对上面的冰层砍去。
万幸这是柄上好的刀,比禹豹的刀好了数个档次。层层击打下,刀刃只多了几个豁口,冰面一点点地碎裂开来。
公冶明用尽全力,对着裂口狠狠劈去。冰面总算传来咔咔的声响,裂痕彻底断开,破出了一道口子。他用力划着水,带着昏死过去的禹豹从水面翻出,伏在冰层上。
寒风吹在他湿透的衣衫上,身上的水开始结冰。
公冶明不禁打了个哆嗦,索性将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只剩贴身的一件。他将外衣捆住禹豹的双手,将他从裂口处拖远。
他抬头看着开阔的湖面,一片白雪皑皑,杳无人迹。
凛凛的风声中,夹杂着微弱的咚咚声,是约十步开外的位置传来的。在白雪覆盖的冰层下方,袁大赤正在用力地拿刀劈砍着水面上的坚冰,想给自己破出一道生路。他的刀刃也短了一截,他只能拿着残破的半截刀,努力在坚冰上敲出裂痕。
公冶明慌忙走过去,挥起手里完好刀,帮他把冰层破开,接着把面色铁青,嘴唇发紫的袁大赤从湖里拖到冰面上。
“老大,我实在走不动了。”袁大赤说道。
在这样大的雪中,从这里到沙州城,还要走半个时辰。他没有力气了,就算扒在冰面上休息,也感到筋疲力尽,体温在一点点丧失。
“寿昌泽边上有个山洞,不远,咱们先去那里歇会儿。”公冶明对他伸出手,“你要是不能的走话,就躺在地上,我拖你过去。”
袁大赤看他脸和雪一样死白,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只一双眼睛分外乌黑。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拖着昏死过去的禹豹。
袁大赤用尽全力挣扎着,站起了身子:“我还能走会儿。”
寿昌泽边的洞穴是齐军地图上标注的,毕竟这里曾是大齐的地盘。公冶明先前浏览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当时并未想明白,地图为何要特地标注出洞穴的位置。得亏他记性很是不错,只浅浅瞟了两眼,却至今仍记得洞穴的方位。
袁大赤跟着他在湖面上艰难前行,四面都是山,这里的风雪被山崖阻隔了不少,比他们来时小很多。
袁大赤却走得更加艰难。他已经体力不支了,方才的落水时的挣扎消耗了他全部力气。现在他原本湿透的全身都结成了冰,风一吹就令他欲死欲仙,他总算体会到了禹豹说的感受不到脚的滋味,他甚至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跟在公冶明身后,躲着一部分风雪。越靠近山壁,风雪越小,他却走得越来越慢,最终脚底一滑地瘫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感觉一只手把帮自己翻了个身,让他现在仰面朝天地躺在雪地上。随后一只有力的胳膊拽着他的衣领,拖着他在雪地上滑行。
“我们就快到了。”沙哑的身影从头顶前传来。
袁大赤感觉到一阵安心。
就在精神松懈的片刻,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中,他感觉有一双手托着自己的身体,把他的双腿盘好。紧接着,一股异样的温度从背后传来,沿着经脉,一点点传遍全身。他感觉整个身体暖洋洋的,也不冷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面前闪烁着隐约的火光。
公冶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堆干柴,做了个小火堆。三个人不远不近地围着火堆,袁大赤和禹豹躺在火堆旁,公冶明则盘腿坐着,面向洞口的位置,看着洞外铺天盖地的大雪。
“老大。”袁大赤尝试着喊他,一开口,喉咙又干又疼,嗓音无比嘶哑。
公冶明听到了他的动静,站起身,把怀里的水壶递给他。
“我化了点雪,你喝着,解解渴。”
水壶里的雪水不是冰的,也不是烫的,是恰到好处的温热。想来是他一直贴身携带,用体温捂热的。
袁大赤克制不住地猛喝起来,直到壶里的水只剩个底,才不太好意思地把水壶还给公冶明。
“禹老弟怎么样了?”他指着还躺在火堆旁的禹豹问道。
“他的脚冻伤了,还呛了水。”公冶明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刚才醒来过了。”
“还好,还好。”袁大赤长出一口气。
洞外天色阴沉,此时应当是白日,天色却暗得天黑一样。雪花遮天蔽日地扑下来,将狭小的洞口掩住大半。
在这洞里,还有篝火,反倒格外安逸。要是不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就更好了。
袁大赤坐直了身子。身上的疲惫还没完全恢复,但他感觉比先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多了。他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向公冶明靠近了些。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回沙州?”
“等天黑吧,雪应该会小些。”公冶明说着,伸手添了把柴火。
篝火忽地暗了下,紧接着又熊熊燃烧起来。借着忽然明亮的火光,袁大赤看到了公冶明的手。他右手手腕的位置青了一大块,高高肿起着。
“你手伤着了!”袁大赤惊道。
“应该是我用力过猛,旧伤复发了。”公冶明解释着。
“是不是因为我,我倒下了,害你一人拖着俩人走。”袁大赤有些愧疚,感觉是自己连累了他。
“不要紧,养段时间就能恢复……”公冶明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些。
袁大赤惊觉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公冶明踢散了火堆,几脚把燃烧的柴火踩灭,紧接着拔出腰间的刀,贴着洞口的墙面。
袁大赤随他一起靠过去。贴着石壁,他终于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凛凛的寒风中,夹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听不懂的话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洞口的位置,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