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是老兵,不可能无缘无故走火,这样突然开火,难道是敌袭?公冶明心跳得飞快,背脊上全是热汗。
面前的骑兵已经冲锋过来,夜色中亮着手里一人多高的马刀。公冶明翻身越上棵松树。
他很熟悉树林中的躲避,加上夜色很深,这里树影密布,漆黑一片,很难看到人的踪影,若是要逃跑,根本无人发现得了他。
可现在不是逃跑的时机。他得把鞑靼吸引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免他们注意到在山坡运粮的队伍。
公冶明弹了下手里的刀,将树上的一大块树皮连着冰雪一块儿削落在地。
“杀手在那儿!快追!”眼尖的人立即捕捉到雪地上的踪迹。
“乌日图,这事不对劲,杀手都已经逃跑了,偏偏又回来找咱们,肯定有诈。”另一人说道。
“三王子说了,杀刺客者,赏金百两,管他有没有诈,我要赏金!”乌日图道。
那人看傻子一般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乌日图,说道:“三王子都死翘了!他的话还算话吗?”
说罢,他一转马头,沿着方才的路线继续搜查过去。他断定那些是齐人,偷了粮一定会送往沙州。
马头正好对着寒风的方向,今夜风格外大,虽说夜里的气温本就比白日低,但今夜的风又冷又冰,像是暴雪来临的前奏。就这一小会儿,风比先前大了许多,刀子般刮在他脸上,刮得他脸皮生疼,马匹也受不了这般锋利的寒风,前行的步子不由自主地缓慢下来。
“死东西!快走!”他挥着马鞭,对马匹叫骂着。
迎面的风更大了,从盔甲的缝隙中往脖颈里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抖动的瞬间,他感觉后颈一凉,剧烈的疼痛传来,忽然之间天旋地转,他倒在雪地里,开出红色的花。
公冶明甩了下手里的刀,把刀刃上凝结成冰的血霜抖落在地,左手攀着树杈,一个回身又落到树上。
“是齐军!齐军埋伏在这里!”一个鞑靼目睹了队友的死状,高声喊道。
他误以为方才刺杀队友的人不是先前的刺客。公冶明移动的速度太快,让他误以为这里的齐军不止一人。
只可惜他喊的是蒙语。公冶明没听懂他的话,便选择先下手为强,一记从天而降的刀法从背后袭来,让这名惊慌大喊的士兵同样的血溅三尺。
“别去了!树上有伏兵!”剩余的人立即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
可还有不信邪的人,策马迎着大风往前飞奔。
夜空中开始飘落洋洋洒洒的雪花,在狂风中飞舞着,打着旋,向林中众人横扫过来。
那一人一马没命似地迎着风雪疯跑,忽然间一个脚底打滑,沿着雪地一路栽到悬崖落下,不见了人影。
公冶明远远看着这一切,松了口气。哪怕他身手再快,也不可能追上全力疯跑的马儿。这是老天帮了他一把。
“不能去那里!齐军设了埋伏!不能走!”鞑靼这下完全确认了前面的危险,纷纷嘞住缰绳。
“咱们往南,去追刺客!”乌日图挥起胳膊,指着方才公冶明砍落树皮的方位。一众人都随着他一齐前行。
太好了,他们上钩了,公冶明心里暗喜着。这下回沙州的人安全了,粮食能被顺利地带回去,沙州城的人能再坚持一阵,常将军也会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
要是白朝驹知道的话,也会很高兴吧。
“我去!鞑靼不止那拨人!”禹豹和袁大赤藏在一片白雪里,只从雪窝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方才几乎从自己脸面上走过的鞑靼步兵。
“咱们是不是开火开得太武断了,这下把位置全暴露了。”禹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袁大赤说道。
“那你说,要怎么告诉老大这儿有人?他要是带着鞑靼到这儿来,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袁大赤道。
“是咱们的铳开了火,他怎么会知道这儿有敌人?”禹豹问道。
“你这脑子……”袁大赤无奈叹了口气,“人家是进过会试的才子,可不像你这么笨。”
禹豹撇了撇嘴,身体在冰冷的雪地里冻得发疆。他又听了会儿,暂没听到动静,对袁大赤说道:“咱们先转移阵地,别在这儿等死。”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风雪突然间大了起来,遮天蔽日。
禹豹才抬起身子,狂风就刮得他站立不稳,脚底一阵发滑,在雪地上往后滑,仿佛踩上了雪橇一般,速度越来越快。
他慌忙调整了下方向,重重坠到一棵大树上,这才稳住了身子,没有被刮得从雪地一路滚下山崖去。
四面都是呼呼的风声,树冠被吹得成片倾倒,树冠上积得厚厚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禹豹紧贴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发滑的步子,把身体缓缓放低,接着树干的躲避风雪,一点点挪到树干下的石坡旁。
在京城,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事实上即便在西凉,如此大的暴雪也十年罕见,好巧不巧地给他们遇上了。
俩人艰难依着石坡坐下,借着天然石块和树干形成的屏障,勉强挡住一半风雪。然而那风是乱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宛若无头苍蝇般,时不时撞两人一脸雪花。
像这样的天气,本该躲在屋子,不应当在山上乱晃。禹豹和袁大赤只能紧紧蜷缩在山坡下,俩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挨在了一起,抱团取暖。
禹豹的牙齿经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山上的雪太冷,冻得他头皮发麻,耳朵、鼻尖又冷又痛,几乎快被狂风冻掉。
他本来还挺自豪的,老大是信任自己,才选中自己去为大伙儿殿后。可现在,他开始有些怨恨,怨恨公冶明为什么不让他去送粮回沙州的队伍,这样他至少不用在山上挨冻。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那帮送粮的人一定已经回到沙州城,舒舒服服地躲在城墙里了。
殿后的辛苦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他感觉自己承受不住了,如此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让他举步维艰,想走也没法走。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俩人身后的松树总算抵不住风雪的袭击,硕大的树冠折落下来,重重摔在俩人面前的地上,紧接着被狂风吹走,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树桩站在那里。
失去了大树的庇护,狂风卷着大雪向俩人劈头盖脸打来。成片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脖颈上,顷刻间堆成厚厚一叠,盖出了两座雪人。
禹豹已经僵在原地,刺骨的冰雪敷在他满头满脸,他却连把雪花抖落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全身冷得就像泡在冰桶里一般,没有一丁点儿热的地方,寒冷像数柄铁剑,将他从头到脚都穿透了,带着刻骨的刺痛。
他的意识在一点点远去,一瞬间他想到了死。他当然是不想死的,他还没娶上媳妇,还很年轻,娘亲还在京城等自己回去。
“咱们是不是回不去了。”禹豹喃喃道。
“不会,等天亮了,雪停了,咱们就能出去了。”袁大赤宽慰道,“往好处想想,现在雪这么大,鞑靼也没法动,不可能找到咱们,咱们暂时安全了。”
是安全的,可是……我实在太冷了。禹豹感觉自己已经被寒冷重伤,脚像冰块一样插在雪地里,失去了全部知觉。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禹豹小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股温热的力量从他背后传来,沿着任督二脉一路往下,直达脚底,他终于感觉到脚底有些温热,不再是毫无知觉了。
“这样有没有好点?”熟悉的沙哑声音透过风雪传来。
“老大?”禹豹惊喜地回过头。
公冶明正半蹲在他身后,左手掌抵着他的背脊,给他传了些许内力。他右手紧握着那柄横刀,刀刃深深插在雪地里。想来他是靠刀插在雪地里稳住身子,一点点走过来的。
他的头上身上满是厚厚的积雪,睫毛、眉毛上也挂着一层雪花。
“这么大的雪,敌人也走不动路,我担心你们,就直接过来了。”公冶明说道。
“我真没想到雪会下得这么大。”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天灾,没人能想得到。”袁大赤说道。
公冶明眼帘低垂了下,上头的几片雪花被风抖落。他心想,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大的雪,就不选今夜突袭了。
“你们刚刚也见了一队鞑靼?”他对俩人问道。
“是的。”袁大赤点头道,“是队步兵,往西边走去了。老大,咱不是不小心开火的,是想提醒你这里有人,才开的火,当时情况紧急……”
“我明白的。”公冶明弯起带雪的眼眸,对他笑了下。
袁大赤拿胳膊肘顶了下禹豹。
公冶明解下自己的腰带,抵到俩人手里,让他们牵成一串,自己则牵着最前端。
“我们得在大雪中摸出去。鞑靼知道我们的位置,也听到开火的声音,知道这里的方位。等他们包围过来的话,咱们就彻底出不去了。”公冶明说道。
“老大,咱们跟着你走。”禹豹和袁大赤坚定地看着他。
“你们都把刀拔出来,像这样。”公冶明做了下在行走的同时把刀插入雪地的示范,“我们三人,沿着山坡慢慢走,就算有一人被吹跑,其他俩人也能把他拉回来。”
只言片语间,风雪更大了,吹得公冶明的马尾前后翩飞,拍打着他的面颊。
铺天盖地的雪花散落下来,哪怕三人站得很近,却也几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满眼都是飞舞的雪花。
“咱们快走,这雪越下越大了。”袁大赤道。
他们三人没有炭火,也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沙州城本就物资匮乏,给不了他们太多支援,若是在雪地里呆太久,的确会有被活活冻死的风险。
虽然老大的内力很特殊,可以取暖,但也不能一直靠他,万一遇上敌人,还得靠老大出手解决,不能让他把内力用完了,袁大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