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宋祈的任务。不是她的。
“求我有什么用?”她低声说,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你们......求我,又能有什么用?”
她的手垂在身侧,拳头微微攥紧了一下,又迅速松开。
阮云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较劲——是这个跪在地上的老人,是角落哭闹的孩子,是紧紧护住女孩的女人,是手里头嵌着的男人,还是站在这里的自己。
她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点,男人趁机猛地挣开,踉跄着退了两步,捂着手腕,狠狠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了动静。
有几声零碎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道低沉的男人声音凿了进来:“请问......发生什么了?”
屋子里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男人的喘息声急促得像风箱漏气,女人抱着孩子的手越收越紧,手指发白,指甲深深嵌进孩子单薄的衣服里。
老人还跪在地上,维持着那个祈求的姿势,像一尊被风化的雕像。唯一在动的,只有角落里摇晃的煤油灯,火光忽明忽暗,把每个人的脸映得像一张苍白的皮影。
“请问……发生什么了?”门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阮云琛偏了偏头,目光从那扇薄薄的门板上移开,扫了一圈屋子里的每个人。
没有人吭声。
这里安静得像是一片被冻住的深水。
她慢慢地弯下腰,伸手将老人从地上扶起。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道,但目光却从头到尾没有离开那扇门——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什么......什么都没发生。”抱着孩子的女人低声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描述天气,“就是……家里有点小争执。”
老人一抖,像是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在下一秒被阮云琛的手压住了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冷硬。
他的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视线躲闪。
煤油灯的光摇晃了一下,家里的男主人站在不远处,目光里透着痛苦和愤怒,却也混杂着深深的恐惧。
他的手攥得很紧,像是想要握住什么,却终究只能紧紧抿着唇,把视线移开了。
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僵硬得像是被冻住了。老人被阮云琛扶着——或是用掐着这个词汇会更加准确,他的身体颤抖着站起来,却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往门外看。
男主人的脸色铁青,目光在屋里的一片狼藉之间游移,嘴角抿得发白。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藏着一团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却因为某种无形的力量被死死压住了。
高利贷。
□□。
这些词语像是利刃一样悬在屋子的空气里,每一个人都清楚,如果被捅出去,那并非是丢脸的问题,更有可能发生的,是致命的麻烦。
对他们这些靠打工、拼命凑钱的小人物来说,这些高高在上的“游戏规则”压根不容他们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他们害怕。
害怕放贷人一旦察觉自己暴露出去,后果是无法承担的血腥收场——哪怕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女主人抱着怀里的女孩,力道几乎要把瘦小的身子嵌进怀中。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随时准备着,准备用自己的命换来孩子的宁静。
男主人的手攥着自己的袖口,指尖已经泛白。
他瞥了一眼阮云琛,牙关轻轻咬着,像是在警告自己不能乱说话。
他知道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咄咄逼人,但这种“好意”可能只会让局面更糟。
门外的人似乎还在犹豫:“刚才我听见……”
“没什么。”男人的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抖,却努力地试图平稳下来,“就是点家务事。谢谢关心。”
阮云琛手指稍稍用力,老人被迫站稳了些,却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她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转而看向女人——后者抿着嘴唇,眼睛里泪光一闪,却拼命忍住了。
阮云琛的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烦躁。
“抱歉啊,”女人说,“吵得有点大,打扰了。”
门外的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男主人却补了句,嗓音沙哑:“不好意思,真是打扰了……没事的,真的没事。”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一下子泄了气,目光低垂,整个人颓然地靠在墙上。
门外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屋里安静得像是一根细线绷在空中。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年轻男人靠在墙上,手臂松弛下来,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低垂着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却没有抬手去擦。
“走了……”女人轻声开口,嗓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没走。”阮云琛的声音像是一道冷冰冰的刀锋,在死寂中划开。她的手指已经搭在窗框上,掌心贴着冰冷的木料,目光却落在房门的位置。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门把又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咔嗒”一声,门板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谁——”男人猛地抬头,声音紧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他的话还没说完,门便被推开了,露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深色外套,手里拎着一把折叠伞。他站在门口,目光在屋内扫过,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廖致远。
阮云琛心里一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她松开了老人的胳膊,脚尖轻轻一勾,借着窗框用力一撑,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外头的风很冷,窗外是堆满废弃杂物的小巷,夜色浓得像是一层厚重的幕布,把所有的细节都掩了个干净。
她一只手撑着窗台,身形贴着墙壁,耳朵紧贴窗框,听着里面的动静。
“打扰了。”廖致远的声音低沉,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他走了几步,站到屋子中央,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落在地上的一片木屑上。
地面上还有一滴血——刚才男人手腕擦破时留下的。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地板,却开口问道:“我听到这里刚才有些动静,是出了什么事?”
年轻男人的身体僵了一瞬,女人紧紧抱住孩子,目光躲闪。
“没什么,”男人咽了咽喉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孩子吵着玩,不小心摔了点东西。”
“是吗?”廖致远站在门口,声音不急不缓。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木屑,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随口一问:“我刚才好像听见屋里有个女孩子的声音……你们家不是只有一家五口吗?”
空气像被凝固了一样,屋子里瞬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年轻男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紧绷,他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您听错了吧……哪有什么女孩子,我们家就这些人。”
“是吗?”廖致远的目光淡淡地在男人脸上停了一秒,又扫过角落里那个紧紧蜷缩着的孩子,
“这地儿的楼盖得太早了,楼墙很薄,声音传得远,有时候确实容易听岔。”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轻柔,但目光却微微一顿,停在了窗框上——那木质的窗沿边缘有一道明显的刮痕,像是刚才不小心留下的。
年轻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身体顿时僵了一瞬,立刻低下头,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不好意思,真是打扰您了……没事的,真的没事。”
廖致远没有接话。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准备离开,但脚步停在门边,目光依旧没有移开窗框。
“最近这个区挺乱的。”他像是随口提了一句,语气温和又自然,“尤其是晚上,巷子里人少,挺危险的。你们家可得多留点心,尤其是孩子……这些日子附近好像没见什么巡逻的,也不放心。”
男人嘴唇动了动,勉强扯出一个笑:“多谢,多谢提醒。”
廖致远这才点点头,转过身朝外走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屋里的空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塌陷下来。男人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靠在了墙上,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愈发的紧绷。
窗外的阮云琛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扣着窗沿,耳边是屋里人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地面,破旧的砖块松松垮垮,踩着发出轻微的响动。
屋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煤油灯偶尔发出一点轻微的“啪嗒”声,像是什么在暗处微弱地挣扎着,试图点亮又迅速被压灭。
阮云琛贴在窗外,指尖扣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耳边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妈,疼……”是小男孩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安的颤抖。他显然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那种竭力忍耐的坚强几乎让人心生酸涩。
“别说话。”女人的声音柔软却不容置疑,像一层薄纱轻轻覆过,温暖又冷静,“等会儿妈妈给你上点药,就不疼了。”
阮云琛的手指动了动,指腹压在粗糙的砖缝上,几乎把那点粗粝感嵌进了皮肉里。她眉心微蹙,目光落在远处朦胧的天际,听着屋内这些话,胸口泛起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泄愤,但很快被老人打断了:“闭嘴,别吓着孩子。”
——又是这样。
阮云琛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升起的厌恶。
明明都已经泥足深陷,明明已经摔得一地破碎,还能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相互安慰。
有什么用?
她冷冷地想着,目光盯着屋内那盏晃动的煤油灯,火苗摇曳得像是随时要熄灭,却还死死吊着最后一口气。
互相搀扶着,拧成一股绳又怎么样?
他们这些人,能熬过今晚,熬得过明天吗?
风从她耳边灌过,带着寒意的嘶鸣,像是在无声地回应。她手指抠着窗沿,动作无意识地加重了一分,发出微弱的“咔”声。
——穷人版的英雄主义。
这个词在她脑海里浮现,冷嘲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自嘲。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们明天还会如何咬牙切齿地活下去,为了几块钱的小木马,为了再省下一顿饭。
这种黏腻的温情让她觉得窒息。
窗台冰冷的触感渗进了掌心,但没能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她偏了偏头,目光越过窗缝,看见屋里摇曳的灯光。
那个孩子缩在女人的怀里,小小的一团,脸上还有泪痕,却倔强地不肯再哭出声。
女人低头轻拍着他的背,目光温柔得像水,像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承受。孩子抽泣的声音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他低低的嗓音:“妈妈,我帮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合年龄的成熟,仿佛一句“帮忙”就能撑起这个家。小手伸过去,却被女人轻轻握住。
“你乖,”她的语气软下来,像是抚平了空气里所有的刺,“去睡觉,妈妈还得赶完这一批小木马呢。”
阮云琛的指尖抠进了墙缝,磨得发红,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那种说不清的烦躁感越积越多,仿佛要把胸腔里的某根弦撑到断裂。
她忍不住别开目光,偏头看向黑暗的巷子,夜风冷冷地吹过,像是刻意裹着一层刺骨的寒意。
她知道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
——因为从来没有,因为永远不会有,因为她渴望,因为她嫉妒。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无声的保护,没有被那样的目光注视过,也从来不需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东西,不属于她,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可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竟然希望自己没有站在这里,希望自己从来没看见过这些?
屋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夹杂着木屑被扫起的沙沙声。那声音细微又琐碎,像是一种微弱到近乎卑微的存在感,努力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世界。
阮云琛站在窗外,手还扣在窗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甚至能感受到手指下的那点粗糙木刺,像是扎进了皮肤里,透着细微的刺痛,却不至于让她放手。
屋内的声音又响了一下,是那个女人的。
“爸,您别扫了,去躺会儿吧,这里我来就行。”
老人没应声,只是咳了两下,脚步拖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