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头的光点走出，约和颂看见了唯独只在梦里出现的场景，来不及悲伤，就被裹挟进眼前这一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然而他就像是局外人一样，只能旁观悲剧发生。

梦里的一片焦土，数不清的墓碑与干瘪的尸身，荒草丛生的大漠，此刻真真切切出现在了他面前，边缘和天空几乎全是被侵蚀的痕迹，非常像他先前在赛威亚娜的镇守的边境看到的景象。

场景再度变换，约和颂看见了来路相同的虫族自相残杀，为什么这么说呢，它们身上都带有奇特的金属标志，下肢或上臂的某处是用金属打造的义体。而死在一边的，却又是没有接受过改造的虫族。而其中最为显眼，作战最凶悍的，正是约和颂曾见过，身体下半几乎全被金属包裹的虫族，他只在幽灵身边见过。

“……这就是南厄中心的古战场？”听说古战场内里自成空间，若眼前出现的是百年前的场景，那么周边恐怕不会被侵蚀得这么严重，就像是被虫蛀空内里的大树一样，随便拾起一颗石子扔过去，果然，石子穿过那些来自旧日的影像，啪嗒落地。

“过去发生的一切因为时间与空间的错乱会不定时重现，那是不是说明，我有机会看到之前发生的一切？”记载和历史会失真，唯有亲眼所见亲历现场，才能窥见半遮半掩的真相。

“嗯？那是……”约和颂从沉思中回神，战场又发生了变化，厮杀的虫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尘土堆成的小山，有人，或者说，那位幽灵漠然地站在上方，也不说话，就这样幽幽地看着约和颂。

约和颂眯起了双眼，看见她身上穿着被改造过的制式军服，约和颂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他见过诺德尔菲正面主城戍守的虫族士兵的军服，和这件相似程度百分百，不过去掉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标志。也就是说，这位幽灵，在驻扎到背面之前，已经去过正面了？甚至还劫掠了一波？

见她看上去没有多少攻击性，约和颂走近，来到小山下，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之前恍惚下的见面，他只记得那双眼中如冰川下幽冷燃烧的蓝色火焰。

她就像日光下将要蒸腾的露珠，随时随地都会消散，不知她用什么手段遮挡了真实面容，不管怎么看都像是雾里看花，朦胧无形。

小心来到她面前，约和颂庄重道：“女士，我的伙伴与下属们都在外面等我，为了节约时间，我就直说了。”

“看您的样貌，或许您是百年前永夜战役的亲临者或是知情者，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唯有当年的真相，仅此而已。不论结果如何，只要我付的出代价，我在所不惜。”

“呵……”话音刚落，她发出一声森寒地嗤笑，自虚空缓缓拔出一把萦绕着不祥气息的无形的剑，刹那间窒息感如影随形。

危险！约和颂神色不变，双方不约而同拔剑出鞘，却又在瞬间怔住，约和颂拿出的是剑身如青玉的无名，幽灵拔出的确实一把没有实体的剑，甚至周身还被混沌的黑紫雾气萦绕，如同自深渊河流中拔出的断剑。

明明之前还有短暂的神智，是因为之前他耽误了太多时间导致的吗？约和颂不解，只得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幽灵，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非同一般的难对付，他向来相信直觉。

“这位女士，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喂？！”

“哪怕您知道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感激不尽，拜托了，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

“……”

幽灵却像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没有正面和他对抗，只用那没有实体的剑轻轻一挥，虚空破碎，天穹转瞬间被割开了成千上万个密集的缺口，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渊，如同漆黑无光的眼睛，能将星球都彻底腐蚀的污泥自缺口掉落，他甚至能听见其中传来万千虫群的厮杀啮咬振翅声，约和颂惊得一激灵，背后汗毛倒竖，这浓郁的死气，远比恶质更为强悍、更加极端、贪婪的存在，正是当今帝国深受其扰的污染源，怎么连诺德尔菲都有，这里竟然埋藏了这么多定时炸弹！

黑雨从天而降，落地生长，蜿蜒着朝在场唯一活人约和颂奔来，这浓郁的死气，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揣着世界树和生命之源，恐怕早就被污染沦为土地的废料，哪怕他开着机甲闯进来，真碰上污染源，也得歇菜。

幽灵甚至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仿佛就此确认约和颂无法从无尽的黑渊中幸存，毫不留情转身，破开虚空，欲要离去。约和颂费尽全力抵抗着污染，心口蔓延着无边的苦涩，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想着绝对不能让她离开，唯一知道他母亲线索的存在，恐怕此世仅她一人了！

可恶！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知道真相，绝对不可以让她脱逃！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

约和颂提着无名追上，挥剑劈砍如寒风扑面而来的黑雨，如今全宇宙都没有出现能够操控污染的存在。她会是百年前招致祸患的存在吗？那么就绝对不能让她出去害人。在诺德尔菲，还有那么多等着明天到来，等着他回去带领他们走向宇宙的生命，怎么可以让那些希望就此湮灭在无尽的黑潮中？

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以约和颂为圆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污染尽退，凝聚着鲸饮吞海之势的无名挥砍横扫，余波碾碎了幽灵制造的裂隙，她冰冷回身，以无形之剑格挡，光与暗相击，约和颂却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生命力正在以及其恐怖的速度逸散，污染源的可怕之处远超他的想象，此消彼长，污染的源头无穷无尽，甚至隐隐有吸收他力量的苗头，眼看就要彻底撑不住了，约和颂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力量被尽数抽空，握住无名的手却更为用力。

甚至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和她对上，无穷无尽的黑渊就已经让他感到棘手，使用精神力？不，这次可不是简单的力量对抗的问题，他蕴含生命气息的精神力若真能和黑渊污染对抗，帝国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数十年了！

哪怕是生命之源……能将一颗星球救助令其起死回生的生命之源，也无能为力……但是，若是将他具有攻击性的精神力彻底融入生命之源，撑起防护，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约和颂仰望着破碎的天空，那是赛威亚娜见过无数次的属于宇宙的痼疾，黑渊之下，是万劫不复的命运。

如果这就是他一意孤行的代价，那么只惩罚他一个人就好了。

下定决心，约和颂召出那一滴生命之源，精神力化作千丝万缕，这是足以孕育世界的奇迹，对于擅自使用其力量的觊觎者来说，更是蚀骨剧毒！

危急存亡的刹那，精神海的世界树突然开始活跃起来，枝叶抽发生长，汲取逸散的生命力，新绿色的柔和光芒迸发，给约和颂枯竭的生命源反哺了一口更为纯净的生息，这是？！约和颂惊讶得瞪大双眼，发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管不了那么多了，借着世界树的力量，约和颂一鼓作气，彻底压倒污染的源头！

“砰——！！！”象征着生与死的两股力量相撞，惊涛骇浪般的余波呼啸着扫过战场，带来生命半荣半腐的奇异景象，约和颂站在新绿色的光芒中，呆愣地看着被两股力量对冲拂去雾气的幽灵，她的面容隐匿在兜帽之下，隐约可见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破碎后又被修复的瓷器，蜿蜒的裂纹似蛛网。

不知为何，只能看得见那双眼睛，如风中残烛，时隐时现。

二人相见，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约和颂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看见那道伤疤，蓦地瞪大双眼，染着血丝的泪滚滚落下。

心好痛。

这又是近距离接触污染源的副作用吗？从刚才起，感知就怪怪的，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约和颂拭去眼泪，眼前痛苦扶额的人已经收回了所有失态，双眼恢复神采，声音依旧冰冷，“是你……唤醒了我？”

“实在抱歉，污染又一次控制了我的神智，在漫长的等待中，被抹去理智于我而言已经是常态，每到这时，我都会让我的家人们离开这个空间，直到我再次恢复神志，将它们召回。”

“若非这次有你帮助，或许我还需要再等上一两月，才能解答你的疑惑。”

约和颂顿了顿，警惕心满满：“是你让我过来的……你是故意的？”

这奇怪的幽灵，她肯定还有后手，想起资料里曾提过她会操控异种，他现在孤军深入，多小心都不为过。

和污染共生甚至能够隐隐占据上风，化用污染为驱逐外来者的手段，恐怖又神秘的存在，她的话，不能全信！

“你误会了，我只是低估了你穿过万星遥径的速度，纵观这么多年来走过这条道路的生灵，没有不停留五六天的，你的坚韧和心性远超我的预期，还没到一天，你就走到了这里。”

“要我说句恭喜吗？不过这对你而言，恐怕算不上什么好事。”

“不过，”停顿片刻，她的神情并没有多少波动，幽蓝色的双眼满是疲惫和冷意，仿佛已经见证过成百上千次的失败。

“我仅代表我本人，感谢你做出的帮助。不瞒你说，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此处渡过漫长的百年，外界才堪堪到十年。我的神志早在时间的冲刷下，所剩无几。若是在外界，或许要不了几天，我就已经彻底化作无智无知的异种了。”到那时，她辛辛苦苦支撑千年的【家】，怕是要彻底分崩离析。

“若非你携带着生命之源出现，击溃了污染源，你想要的答案，或许早就化作飞灰。”

“那你现在还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要是寻找证据的中途又恶疾发作了，那他恐怕真的要崩溃。不过约和颂还是留了个心眼，这么多年来，竟然还有其他生灵来过南厄中心？万星遥径又是个什么地方？

“感谢你的关心。”她颔首，态度突然急转直下，“这已经是不可治愈的顽疾了，不用多费心思。现在就开始解答吧，你我的时间都有限。”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好。”约和颂顿了顿，看着面前古怪的幽灵，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百年、千年前，南厄中心，也就是你我脚下这块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的，唯有永夜战役的真相。”

“哦？你想知道这件事？”她话语里略带几分危险，“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大胆的人。”

“大胆在哪里，我只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真相罢了。”约和颂分毫不退。

“哈，”她发出一声嗤笑，“你身上真有股傻气，外界那么多事件相关的报道，你看不到吗？不知道哪个虫母引发的灾难，这件事值得你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为了追寻一个所谓真相？”

在约和颂看不见的地方，她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若我相信帝国媒体、历史口中所说的真相，我就不会来到这里，来到诺德尔菲，南厄中心，永夜战役古战场。”约和颂神情肃然，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说吧。”

“我想要知道——”他的双眼在那瞬间亮如繁星，刹那锋芒毕露：“虫母姬赋光的真正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