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样的,他们在等不知能不能回来的儿子,小树在等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爱人,心情惶惶,怕最终只等来一纸通知,却不见活人。
而幸好,钟英不负所望。
钟爸爸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压着心情和迎上来的警察说话,询问情况。
很快脸上裹着纱布的钱一涵赶来,率先看见了靠在墙上,满面疲惫的年轻男人,正巧对方闻声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年轻男人就是“小树”,是吕丹口中钟英的“老婆”,原来他真是同性恋。
迎上来的老人随即夺去钱一涵的注意力,询问钟英受伤的具体情况,钱一涵回过神,简单说了说情况,最后道:“人我们抓了,在钟英隔壁的抢救室,伤势不比钟英好,之后我们会按规定处理。”
一等就是半夜。
程柏青回忆这一晚,前半夜心情平静无波,后半夜混混沌沌,总是想,如果钟英死了,他会怎么样。
思来想去,答案都是陪钟英一起走,怎么写遗书立遗嘱,怎么死才舒服些好看些,成了他思索一晚上的难题。
直到钟英被医生推出来,他才意识到,手机中打开的文档里写了不少字,是一份很粗糙的遗嘱,言辞简陋,并不严谨,但对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做了规划,各有所属。
程柏青下意识按掉手机屏幕,不敢再看。
他哥不会死,他哥会活下来,他哥答应的很多事都还没有做。
程柏青和钟爸爸钟妈妈亦步亦趋地跟着医护人员走,被拦在ICU外面,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只能看见一堆仪器围着钟英,几乎看不见人影。
医生劝他们回去休息,人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别再累倒自己。
钟英父母年纪大了,身体确实撑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医院,去附近酒店开房休息,打算中午再过来。
程柏青则摇头拒绝,他虽累,却睡不着,坐在走廊里对着病房发呆。
***
钟英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正是下午,两点多的天气格外好,天上一朵云也没有,太阳高高挂着,晒得大地热气蒸腾,掺着黄的树叶被晒得发白,医院户外一个人也没有,都躲在室内不出门。
病房内的窗帘拉上了一半用来遮光,另一半任由阳光射进来,照亮整间屋子。
钟英醒得悄无声息,混沌的神智还停留在前几天的夜晚,大脑发木,可眼睛却好像有自主意识,游移着看向床边坐着的身影。
程柏青戴着眼镜和耳机,身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目光专注,拧着眉,像在听耳机的另一头的人说话。
程柏青揉着眉心,压着怒火,低声呵斥:“我休假前说过的事情你们一点不记得吗?我说过了这么跑数据跑不通,算法太复杂……”
程柏青心情烦躁,下意识看向钟英,寻求平静的心情,没想到他会和钟英对视。
“会议暂停,择日继续,回去想想我说的。”
“……哥。”
程柏青扣上电脑,一肚子的话忽然不知怎么说。
那晚的担惊受怕过后,随着钟英身体状况的逐步稳定,程柏青的恐惧和绝望逐渐化为愤怒,他想过,诸如自己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又或者开成公布地和钟英谈谈,最后约法三章,又或者干脆让钟英不要做警察了,太危险了,这才第一个案子,以后呢?
可对上钟英因神志不清而爱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目光,程柏青酝酿了两天多的情绪一下就散了。
钟英混混沌沌的,目光太过温柔,也太过专注,自从钟英回来,程柏青还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甚至一瞬间让程柏青回到十多年前,两个人刚确认关系时,那时钟英就喜欢这样看他。
钟英大学,假期没有太多作业,程柏青却刚高中,每天都是写不完的作业,常常一抬头就能看见刚还在打游戏的钟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他,然后他们都笑起来,钟英就凑过来吻他。
程柏青用了很久才习惯抬头看不到钟英。
也用了很久才习惯钟英攻击性更强的眼神,依然专注,却更为霸道。
钟英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眼睛又渐渐闭上,再度失去意识。
程柏青的眼泪这时才落下来,落在电脑上,又很快突破他的指缝,大片大片地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