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英清醒前就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中午刚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下午就睁了眼,而他真正清醒过来,有意识能对话,则又过了两天。
这几天里,钟妈妈挑时间将程柏青和钟英的事告诉了钟爸爸,钟爸爸先是一怔,再是叹气,没多说,也没问程柏青什么,一切如常。
看程柏青比他们还着急的样子,他们又能说什么?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看不见钟英粘着程柏青的眼睛。
程柏青请假照顾钟英,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病房,睡觉休息吃饭处理工作,劝说无果,见他也并没有消耗自己的身体,便也随他去了,只在吃饭上总做好的,怕真累到他。
比钟英吃的好多了。
钟英因为伤到肠子,只能吃流食,天天看程柏青吃好的,到了饭点就黑着脸,喝点没滋没味的汤汤水水。
程柏青先安慰他哥:“过段时间身体好了,吃什么都可以。”
又嘲讽他哥:“自己受伤了不知道吗,还跟他打架。”
钟英:“……”
咽下这口米汤,钟英才嘀咕:“钱一涵那菜鸡又打不过他,不可能让他跑了啊……”
程柏青冷哼。
钟英立刻闭嘴,低头喝米汤。
***
钟英下不来床,没办法继续参与办案,钱一涵便让小赵每天过来跑一趟,看看钟英,也说说最新进展。
小赵第一次来时,带了果篮和一箱奶,和程柏青打过招呼后,一脸感慨地坐在床边削苹果。
他话说的断断续续,苹果皮却削得完美,完整的一条苹果皮,从苹果上精准地落到垃圾桶里。
小赵边切边说:“钟哥现在还吃不了,先给你弟弟了。”
钟英:“……”
程柏青接过,礼貌地道谢。
小赵和程柏青扯家常,自己咔咔啃苹果,吃完了后又去剥橙子,是程柏青先叹了口气,拿着分来的半个橙子,说:“我找医生问问我哥情况,一会儿就回来。”
他天天在医院,他哥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吗?还不是为了让小赵能给钟英说说案情,规矩他懂,他不是警察,最好还是别听案件细节。
程柏青捏着橙子慢慢吃,往医生办公室走。
那只好可怜一下医生,再麻烦他聊聊钟英的情况了。
医生都怕了程柏青了,天天被他追着询问注意事项,病人身体怎么样……医生只盼着钟英身体再好点,赶快转院,送走这尊大佛。
病房内钟英脸更黑,门撞上后,他才说:“有事快说。”
小赵咽下最后一口橙子,才终于开始说正事。
当晚小赵和小陈脱离危险没多久便从酒店出来,跟着指令往郊区飙车,虽差了个开头没赶上,但也从李娅铭和钱一涵口中知道了当晚的情况。
***
李娅铭被院子里的状况震惊了,除了钱一涵看起来只是受伤,另外两个生死不明,地上有不少血迹,还有明显的弹痕,看得出是一场恶战。
钱一涵坐在地上,头晕眼花道:“别愣神了!”
李娅铭这才反应过来,跑上前确认简轼的身体状况,顺便解绑,简轼只是昏迷,还活着,至于吕丹,彻底死透了。
钱一涵一蹭鼻血,问:“你看见钟英了吗?”
“没有。”李娅铭连忙从兜里掏面巾纸,“王虎跑了?钟英去追了?”
“对。”钱一涵接过,边擦边问,“小赵他们到哪了,到了直接把村子围起来,别让人跑了,然后赶紧在村子里搜,把人找出来,钟英也受伤了,王虎不是省油的灯。”
钱一涵边说,李娅铭边点头,拿起手机给小赵打电话询问情况。
挂断电话,钱一涵恢复得差不多,跟李娅铭调查起这处小院。
简轼的包被随意扔在地上,里面有两块草草包着的金砖,应当是未做拆分处理的金沙。
李娅铭神色凝重,妥当收好。
院子没什么特别的,非常普通的农家大院,有个建议车棚,里面停着三轮车,角落放着大堆杂物,院子里养了许多花,还有一棵树,有厢房和厨房,主卧的门锁着,但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利索,生活痕迹很重,更像是主人们出远门,暂时锁了门。
钱一涵则进了厢房。
房门没上锁,屋子同样收拾利索,但几乎没有生活痕迹,床边有个没收拾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床上丢着个书包。
钱一涵打开书包,里面是两袋金色粉末,疑似金沙,另外则是一小盒7.62mm口径的子弹。
他将东西作为证物收好,继续在屋里翻找,但别无所获,像指纹之类,只能等痕检等同事来了再做检查。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前后脚抵达,直接带走了吕丹和简轼。
钱一涵想着钟英,没心思坐救护车走人,带着李娅铭和几个人在村子里搜索钟英的痕迹。
村子不算大,搜了几圈,人便找到了。
可谁都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成那样,幸好钟英没再继续发疯,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深夜里,警车跟着救护车,是护送也是监视,去了早先联系好的医院,钟英、简轼和王虎全进了手术室,门外各有执勤监护的警察。
通知家属的事情是钱一涵做的,路上拿着钟英的手解锁指纹锁,打开通讯录,发现联系人寥寥无几。
正副支队长,他的,小树的,钟英他父母的,和许同傲的。
他看看时间,思忖半天,带着赌一把的心情,给小树打了电话。
不出意外,电话那头是个男生,语音清醒,显然还没睡,两人一番简短交流,便约定了医院见。
随后是联系钟英父母。
待联系完毕,他摸出自己手机打开通讯录,通讯录里塞得满满当当,家人,同学,朋友,同事,洋洋洒洒一百多个,更别说办公手机上这几年办案加上的家属。
钱一涵忽然觉得钟英很可怜。
吃那么多苦,活到三十岁,落到联系人上,竟然寥寥不到十个。
虽说朋友未必越多越好,可钟英显然不是内向不善交际的类型,不过几天接触,他就对钟英没有那么大敌意了,包括本就对钟英态度还算良好的李娅铭,傻兮兮的小赵……
钱一涵转念又想,钟英这才回来多久,联系人迟早会多起来。
要是好好相处,以后未必不是铁兄弟。
钱一涵咋舌,这刚几天,他都想着跟钟英当兄弟了。
没时间给钱一涵长吁短叹,站起来收起手机,把李娅铭喊来安排工作。
很快钟英母父先到,程柏青紧随其后,没多久郝悠也开着车到了。
医院里还有其他病人,警察们忙着戒严和维护治安,总算是度过一个兵荒马乱的晚上。
简轼只是挨了一刀,最大的问题是胳膊筋腱断了,以后可能提重物有些吃力,其次则是大量失血,以及一些擦伤。同时,医生取了简轼的血拿给警方,用于检测他是否吸毒。
简轼醒来最早,第二天就混混沌沌醒了,下午恢复意识,彻底清醒,看着看护的警察,脸色灰败,嘴唇几动,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郝悠同样陪了一夜,后半夜撑不住,去附近的酒店开房睡下,上午又赶回来了,没多久被公司人叫走,临走告诉钱一涵,有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她倒要问问,简轼是有多少事是他们和孟子虹不知道的。
钱一涵是第二天上午找简轼的,小赵负责笔录,还有两个禁毒支队的同事跟着旁听。
他头上还戴着纱布,到了简轼的病房,冷笑一声,将手里拎着的证物袋扔到他被子上,问:“简轼,认识这东西吗?”
这是前天他从简轼背包里发现的金沙,除了多套了一层证物袋,其他与前晚无异,简轼肯定认识。
这几天的变故让简轼心理防线破得跟筛子似的,东西才摆上来,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退得半点血色也无,嘴唇几次翕动,也没说出话来。
这钱一涵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现在害怕了?刚认识毒贩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
“现在你选择还挺多的,我建议你早点交代,争取立功表现,让我们把人都抓干净。否则以那群毒贩的习惯,要么早早把你杀了,要么你一天安心日子过不了。”
说这话时,钱一涵想起钟英,钟英不就是吗,不知道为何被毒贩知道他是警察,还活着,就算只有两个人,也想提着钟英的头去领赏,领那五千万。
钱一涵打电话问过禁毒的同事,现在地下交易市场还算稳定,没有消息流出,也许王虎和吕丹为了独吞五千万,不愿走漏风声,让别人也来分这一杯羹。
简轼惨白着脸:“我说……”
钱一涵提醒他:“还有你老婆孟子虹的死,到底怎么回事?”
简轼脸上涌上后悔和悲痛,很快抬手捂住,就在钱一涵以为他要说出“我失手推她掉下悬崖”时,他哽咽道:“贩毒的事情我认了,但小虹掉下悬崖真的是意外……”
小赵脱口而出:“你还敢说是意外?”
简轼目光空洞:“坠崖真是意外,但我没有立刻救她,不是。”
“……”
大约是想起孟子虹的死,简轼是真的后悔,顿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从头说起。
简轼和孟子虹的事情大多已在写档案上,但有许多细节是警方不知道的。
比如简轼在进入孟氏基金之前就已经知道孟子虹,契机是孟子虹的父亲到简轼所在的大学作演讲,孟子虹就跟在他身边,眉目漂亮,身段优美的女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连带着孟父,接连几天都是学校内众人讨论的对象。
也有人开玩笑,说能孟氏基金在业内是很不错的选择,万一碰到孟子虹,还能看看美女。
然而谁也没想到,简轼真的这么做了,还成功了。
简轼坐在病床上,看向窗外:“小虹太美好了……我那时家里欠了债,在外找兼职赚钱,有帮忙做股票分析的,也有去夜店给人端盘子送水的,我就是在那里,认识的马庆磊。”
马庆磊是个陌生名字,钱一涵沉声问:“马庆磊是谁?”
“一个做实业的大老板,有一个服装厂。我是侍应生,进去送水果,可我没想到里面有人在吸毒,我开始不知道,就觉得里面烟雾缭绕,顺口讨好一句,可他们小弟就把门关上了,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可能是遇到事了。他们逼着我吸毒,我没有,我知道这东西害人,我为了活命,我跟他说我学金融的,我能帮他赚钱,倒卖毒品,或者分析股票,什么都行。”
小赵怒道:“你知道害人你还贩毒!?”
“我不那么做我就没命了!”简轼低吼,“我家欠着钱,我死了,我爸怎么办!谁还钱,谁养我爸!我也不知道里面是在做什么啊,我就是个打工的,领班让我进去送,我只能进去送……我有得选吗?”
钱一涵:“你是不想,别给自己找理由了。”
“来不及的,马庆磊第二天就让我带着毒品去夜店给人送货,给谁送的我不记得了,但第二天我账户上多了好大一笔钱。”简轼抬起头,目光绝望,看着钱一涵,“一次,五千多,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笔大钱……更何况第三天我收到一个快递,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还有一个U盘,里面是他们找人看望我爸,录下的一段视频。”
“他们威胁我,奖励我,拿捏我,我太想摆脱家里欠下的钱了……”说着,简轼又把头低下去了,“那是钱啊,真金白银啊……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小虹。”
“我想往上爬,我帮马老板干活,干的越好越多,钱就越多,有些钱他不方便直接给我,就换成价钱差不多的东西买给我,衣服,鞋子,电脑,手机,甚至购物卡……”
这些不是查账能查出来的,又碎又细,但同样是钱换来的,能改善简轼生活的东西。
钱一涵侧头和小赵道:“记住马庆磊,哪的人,这几年怎么样,看他和当地政府的关系,有必要就报告上级,捅到纪委去。”
小赵立刻点头。
马庆磊这送钱的方法,和贿赂高官的手法如出一辙,还是做实业的,指不定在政府官员面前打点了多少。
“我一直记得小虹,我不知不觉帮马老板干了很多年,帮他走白粉,走□□,走金沙……直到后来他跟我说,艳姐被抓,金沙没了,他年纪大了,要带着老婆孩子移民到美国。”简轼说,“我以为我能就此收手,可他给我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