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天色未明，禇良揉了眉心，先行坐起。云熙还在睡，禇良趿着鞋起身，披衣出屋。

四下静悄悄的，云家的仆从也没醒。禇良来到院中，在昨夜的地方坐下身，静静望着屋檐，檐外云气翻涌。

她就要离开京都了，越到时候，越觉察出了不舍。穆阳瞒着她筹划了许多，禇良也有所察觉。

她没有问，也不打算问。这世上人心变幻莫测，但她始终信穆阳。如若真到那一日，她须离开公主府，她亦会竭尽所能，长成参天巨树，为穆阳遮荫蔽日的。

待人都醒了，时日不早，匆忙用了早饭，便一起出门，去狗市闲玩。

她们来的日子有偏，八月十六，饶是素来热闹的狗市，过了正午，也只开了不到半数。

即便这些，云熙也喜笑颜开，几乎每一条都恨不得抱在怀里安抚逗弄。亏得付琴跟着，道：“云熙，你买来是作甚？”

“看家护院啊。”云熙正同一只成犬玩着，狗主人见她们穿着打扮，知道是富裕人家，很是卖力地招呼着。

“看家护院，这条甚好啊！”狗主人登时表演起来，几个口令，大狗蹲坐起立，无不听从，逗得云熙哈哈笑个不停。

付琴扶额，若非她家里养着些犬只，就怕要被糊弄过去了。禇良见她如此，同夏立妍哄着云熙，只说才来一会儿，先不忙着买下，多看看多玩玩，这才拉起云熙离开。

付琴方嘱托道：“既是看家护院，便得打小养起了。那条狗看着聪明懂事，实则是个滑头，指望护院？怕是条癞头懒狗啦！”

几人一时都乐了，云熙这才知道自己险些上当，忙抱着付琴的胳膊，道：“好姐姐！那我可全指望你了！”

“好说。”付琴笑着拍拍她的手，四人边玩边逛，终于挑中了两只，一条普通黄狗，一条黑狗，眉心耳尖带了点胎里的嫩黄，或许长大了也就消去。

云熙想也没想就都要了，道：“你们那也得备一条，我看付姐姐更喜欢黄色这条，小黑就便宜了林清光罢！”

由是云熙抱着黑狗，夏立妍抱着黄狗，付琴又领着她们采买了些犬只的物件，在巷口一起吃了碗面，这才分开。

禇良抱了满怀，坐上雇来的牛车，同云熙一起去林清光的住处，听她念念叨叨的，也觉有趣，问道：“林制诰晓得这事么？”

“告诉她才要糟！便塞给她直接走，她心里软，便得好好养着啦。”云熙侧着脸，道：“小黑，你可得快快长大，好好护着她！”

也不知道它听懂了几句，但听得清脆犬吠，连禇良也不禁抬手拂过小狗的耳后。

才两个月的狗，毛发带着绒，扎在手心，痒痒的。禇良心中微动，又想着穆阳似乎不怎么愿意养这些，便作罢了。

不多时到了林家，云熙敲了门，晓华这孩子揉着眉眼叫：“谁呀！”

“是我！”云熙笑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也打开了，晓华行了礼，侧身让她们进来，一双眼等着黑狗，道：“云寺丞、禇长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不会还睡着呢？”云熙完全不见外，往里走着，随口问。

“可不是？”晓华叹气，终于忍不住道：“云寺丞怎么抱着条狗？”

“你说小黑啊。”云熙眨眨眼，停下脚步，道：“晓华，你喜欢么？”

“喜欢！”晓华点头如捣蒜，福灵心致，道：“难不成这是给我的？”

“可不是？你家姑娘既还睡着，我便不叨扰了。”云熙弯下腰，将小黑放在地上，与晓华好一会儿嘀咕，说了怎么养。

禇良从善如流，将物件递给小姑娘，便同云熙告辞离开。

两人都没什么事，云熙便强拉着禇良又去了百珍楼，要了间临街的雅间，只点了几样茶点，一起品茶闲聊。

掌柜认得禇良，又不敢多说，只盯着茶点，生怕让这位半个老板吃得不尽兴了。

这一聊便近黄昏，禇良又要了几样点心，飞快结了账，道：“你带回去，给伯母尝尝。十九我就走了，你们也都忙，便不必践行，更不必来送，且等我回来再凑时间聚聚吧。”

想着她回府也是一通事，云熙便点点头，提着点心盒子，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却说林清光是睡至午后才有要醒的意思，迷迷糊糊间听着有犬只的叫声，还以为正在梦里。待坐起饮茶，凉凉的茶水浇下了困顿，心神也重新醒转，她才起了诧异。

在房中洗漱，今日亦不打算出门，林清光只穿了家常的裙子，趿着鞋出门，便瞧见晓华正逗着一条通体乌黑的小狗儿，它眉心耳尖还带着胎黄，眼珠闪着光，走路亦颠颠倒倒，尚不太稳。

林清光莞尔，还以为是晓华出门买回的，也不以为杵，道：“既买回来，便好好养着。你会养么？不会的话，左邻右里的，打听打听。”

“姑娘，这是云寺丞送与我的。”晓华抬头，几步过来，解释一二，笑呵呵道：“云寺丞真有意思呢，怎么养也都告诉了我。你且等着，过得半年，我定把小黑养的壮起来，把咱们小院护着！”

林清光听得云熙又来了趟，讶然之后，也明白这小黑分明就是送给她的，只是怕自己不肯要，才用了晓华做借口。她果然被云熙料中，心思还是软了，便颔首道：“那你便操心养着。”

“姑娘，厨房里有吃的，在灶上热着呢，快去垫垫免得又头晕了。”晓华是忙完了才管着狗的，又见林清光没有半分恼意，更是高兴起来。

林清光点点头，却先蹲下身，试探叫了句“小黑”，狗儿跌跌撞撞过来，吐舌示好。

揉了小黑脑袋，林清光起身，道：“银子你都知道在哪，既养着，便好好养。”

晓华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却见林清光已然背着手去了厨房。

禇良才回长史院，着肖筠打水，沐浴更衣，头发还湿着，叶清宁便过来了。

她大大咧咧惯了，又与禇良熟稔，便径直进了内院，见她正散着发，忙招手：“别躲着，我又不是外人。”

禇良没奈何，让肖筠端茶，与她在院子里一起坐着，边擦着头发边道：“你晓得了？”

“晓得！只是得在家里过完节，才好来找你。十九便走，我预备带上一队人也就是了，毕竟是与经总督同行，带的人多了，与礼不和。”叶清宁一开口，便叫禇良默默在心中赞允。

“你也放心，两个副职我都不带，给殿下留足可用之人。”叶清宁拿过茶水，啜饮一口，嫌烫又放下了，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出京都办差，咱们可说好，有什么不当的，你直言便是了。”

禇良笑道：“今次去晋州，不过是帮衬经总督一二，再来是殿下总是心中难安，自己又不好去，着我好好办场法事。这里头的门道六殿下都安排妥当，我也不过跑个腿罢了。”

想起从前河务衙门干的那些草菅人命之事，叶清宁一时失语，沉默半晌后，也颔首道：“六殿下有心，合该如此。”

两人说了些晋州风俗，对出京的盼望占了上风，叶清宁笑道：“倒是借了你的东风，我才好挪动挪动。明日殿下回来，大抵也要见我。你若在场，可得帮我好好说话。”

“好。”禇良自然应下，想来穆阳也不过叮嘱她几句，而几日不见，她亦思念得紧。

叶清宁很是兴奋，在禇良的住处待到了黄昏，才起身告辞。左右没旁的事，禇良先去预备行李，挑出秋冬常服，也没急着收拢，又去了书房研墨写字。

子时的更子方至，禇良吹熄烛火，回房歇下。

翌日，穆阳回府已是午后，果然着清沐叫了禇良。两人穿过连桥，路上不等禇良问起，清沐便说了几句。

“宴上倒是平安渡过了，两位王爷有长公主压着，没说什么过份的话。何夫人与殿下约好，明日午后殿下得去一趟国公府呢。”清沐只提要害，又道：“殿下便住在思楼，不曾挪动。”

说话间寝殿近在眼前，禇良心中略安，待见了礼，瞧着穆阳未有憔悴的神色，才放下心来。

屏退旁人，穆阳便让她坐下来，叹口气道：“父皇是一点口风都不曾漏，赵王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出京都。大姐姐却怎么也不肯留下，过几日就要启程了。”

“长公主不肯陷入泥潭，何尝不是明哲保身？”禇良宽慰几句，便听穆阳说了，明日午后叫她带上田皖，一同去宁国公府。

“你和她去偏殿，我不好露面，届时何夫人自会去见你们。”穆阳叹口气，道：“她拿定了么？”

“应是拿好了，却不漏口风，倒是好事。”禇良的意思，是说田皖历经磨难，心志坚定，却叫穆阳想起永安来。

“大姐姐很费了心，得岁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一点不像小时候畏畏缩缩的了。”穆阳怅惘着，又道：“父皇选大姐姐是选对了，我们任何一人，都没办法让永安长成如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