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得敞开心怀畅谈的时候了，赵王甚至嘟囔起赵诚璋来，康王趁机叹道：“我让六妹妹写了信，套在康王府的信封里，但柴城太远，送过去也到年底了。但愿郡主姐姐还看我几分薄面！”

赵王微一思量，摇头道：“她那倔脾气，难！”

盛阳没继续这个话题，道：“转了年就又是一岁，穆阳，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楚王的一双儿女也是定下亲事的，世子赵玄朗定了京都洛家的女儿，已然合了庚帖下了聘礼，婚期定在后年。赵玄殷定了宋家，只等宋家的孝期过去，再约下聘婚期的。

穆阳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此刻摇摇头，道：“过些年吧，我不着急。”

盛阳只是提一嘴，亦知这个妹妹如今有自己的主意，提过便罢。大伙仍是高高兴兴说着话，暂且丢开了彼此的争执和嫌隙。

然表面的和谐不过一瞬，皇帝踱着步走过来，笑呵呵道：“都在这里赏月？”

月色正当时，正空银光普照，世人的悲欢，明月何时在意？

可世人却将团圆的执念，寄托于一轮明月，寄托于万里高空，飘渺的不可知之物上。

众人行礼，让开湖边的位置，围在皇帝身边，看似其乐融融。

“朗哥儿定了亲，但也不必板着。你爹就爱板着，别学他。”皇帝弯着腰，临水揽月，先打趣了侄子。

赵玄朗笑着应承，王遐却道：“他爱板着就板着吧，左右大伙都知道他就是这性子，也不与他计较。”

话里带着刺，皇帝莞尔，哈哈笑道：“小公爷，身边没了夫人，就一肚子的火气？”

王遐怔愣，眉头微紧，道：“皇上，她是病了，实在不好入宫，怕过了病气给大伙，反倒不美。”

天知道将来会如何，此刻若给惠行随意安个不敬的名声，怎不知不会成为她的污点？王遐装着脾气差，恰是好生解了围。而此刻曹希明便在家里，何苦进宫做这些表面功夫？

“你呀，从蜀州回来，武功有长进，旁的却没变！”皇帝啐了一句，却露出了更多亲近，转而道：“衡衍，你爹娘执意要归乡，朕劝不住！”

“爹娘在家里住惯了，来了京都，时日长了，浑身不得劲。”王遐正色道：“臣愿祈天年，皇上便放他们回家吧。”

赵王欲言又止，康王仍旧风度翩翩，却也住了口低了眉眼，穆阳有心却也知道这时候说错了话，更叫王基、何琳为难。

赵玄朗、赵玄殷更不敢胡乱说话了。

“父皇的旨意可是对宁国公毫无拘束的，小舅舅多虑了。”盛阳罕见地开口，轻声道：“父皇舍不得外祖、外祖母罢了，盼着他们在京都多盘恒一段，也好表孝心。”

皇帝面色微霁，白了王遐一眼，道：“方才朕已知道，宁国公预备十月离京，朕着内帑拨些好药材，让他俩带回去滋补养身！”

王遐低了头，似是不服气，但还是道：“臣谢皇上。”

中秋的家宴，自此刻起，便是蒙尘微瑕。

待重新落座，王基白着胡子，只说不善酒力，着人换了茶水。王遐自顾自喝酒，半途便将自己灌了个醉，王基、何琳便借此带着儿子告辞出宫了。

再过一会儿，几个孩子也都哈欠连连，皇帝开了金口，道：“带下去歇着吧。”

楚王便道：“宫禁将至，臣一把老骨头，便先告退了！”

皇帝颔首允准，楚王一家就势离席。

席间再无外人，一时沉默，连风声都安静下来。

彼此的心结都存了，既能其乐融融，便会防备深重。何时刀兵相向？

“永嘉的图朕前日全看罢了，庄重肃穆，是个不错的参照。”皇帝心中如何想，也会被情势逼迫。

永嘉稳重，朝着皇帝的方向笑道：“能为父皇添几把柴火，是儿臣的荣幸。”

“你们也都知道，朕近来指望着她们做什么。有了永嘉帮衬，这事就要成了。”皇帝语罢，面露怅惘，半晌后才道：“这是你们母后的心愿，虽然迟了这些年，但朕……总算为她办到了。”

盛阳知情，垂首侧身，慢慢湿润了眼眶。赵王不知，但事及母亲，面容肃穆起来。康王低眉沉思，穆阳早有预料，上前为皇帝斟酒，轻声道：“父皇有心，母后泉下有知，只会欢喜无尽！”

武贵妃低了眉，似乎是想着旧事，一时难以回神。梅妃今夜本就沉默，此刻更是侧过身，用帕子擦着眼角，甚至花了妆容。

柏简暗暗一个手势，远处的柏安心领神会，止了丝竹。叶清欢皱眉，低语道：“怎么了？”

“中贵人的意思。”柏安不肯多言，叶清欢默然，半晌后方道：“中秋，正是好时候呢。”

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想些什么，丝竹声停下了几刻钟后，穆阳深吸口气，起身行至皇帝身侧，半蹲着身，轻声道：“父皇。”

她没了别的话，满眸儒慕，在皇帝渐渐恢复的神情中，默默松口气。

皇帝抬手扶起了穆阳，胡子抖了抖，笑道：“朕一时沉入过去了，无妨，咱们且饮酒。”

盛阳便先举盏，丝竹声复起，奏的是欢快的曲目。

“近来那个玉麟班风头真大，朕也听说了。晓禾，你爱去听，这个班子唱得究竟怎么样？”皇帝朝着刘雅的方向看去，而他口中显然对刘雅痴迷玉麟班之事了如指掌。

刘雅便道：“回父皇，唱得的确好，虽是改了旧戏，但加了诸多曲折离奇事，一波三折的，又热闹又有趣！父皇若是想听，宣入宫中唱也就是了。”

赵王是对这些个事没兴致的，康王却也耳闻了些，此刻接过话来，道：“这玉麟班的班主是徽州的个古董商世家，到班主这代就她一人，经营不当破了产，恰是痴迷这些，便变卖了余下的家产，成立个戏班，挖了些角，买了些能成才的孩子，请了个落榜秀才一起打磨本子，竟是红火起来。说起来，玉麟班的名角麟嘉凉，还是打南楚那边被请来的，曾在宫中献艺，色艺双绝。”

“麟嘉凉？”皇帝神色不动，好似只是好奇心起。

“父皇，玉麟班的班主姓玉名真，字春杨，是位和善的大姐。这玉麟班，便是取了班主玉春杨、麟嘉凉的姓。”刘雅解释了一番，笑道：“都说麟嘉凉爱慕玉班主，为红颜这才从南楚渡江北上，可玉班主至今未嫁，也不给个准信呢。”

宫中赫然说起戏班的琐碎事，皇帝却显得兴致勃勃，让刘雅多说几句，又问永嘉：“这麟嘉凉在楚国名气很高么？”

“回父皇，他年少成名，十七岁时的确入宫为祖父献艺，是个戏痴。”永嘉将所知尽数讲了，道：“至于他何时渡江等等，儿臣是半点不知了。”

皇帝听了刘雅所讲《白蛇》的戏码，兴致十足，道：“这戏班子还在京都待多久？”

可见他并不想宣召玉麟班入宫，是打算微服出宫见识一番。

刘雅想了想，道：“玉麟班在京都口碑甚好，赚了个盆满钵满，自然是打算多演几折子，把名气打得再响亮些。不若儿臣以赵王府的名义，请他们来王府唱一阵子，父皇觉着可好？”

皇帝几乎没怎么思量，便欣然道：“甚好！”

“儿臣去听戏都是明着去的，京都都晓得，请了他们也是名正言顺。”刘雅思虑周全，又道：“父皇，借此良机，儿臣还想求个恩典！”

“你且说！”皇帝正打算尝一尝穆阳亲手剥的螃蟹，神情也益发舒展了。

“便请两位母妃同来吧，国公家里，大姐姐大姐夫，四郎永嘉，还有咱们的小六，都来家里热闹。”刘雅笑盈盈端着酒杯起身，来到皇帝案前，道：“让大伙借着父皇的恩泽，都听一听这玉麟班的戏，一起乐呵乐呵！”

皇帝凝神瞧着她，赵王妻子的人选，是宣文皇后挑了与他商量着定下的，她饱读诗书，更难得性子豪爽浑无文人的聒噪，才与赵王情投意合。皇帝心知，刘雅即便谨慎，也没有那些算计的花花肠子，便笑道：“准了，你去操办！”

而对于两位妃子来说，能出宫自然是好事。皇帝吃了螃蟹，与穆阳说着体己话，末了吹胡子道：“你知道什么！告他的折子早都堆在朕的案头了，足足这么厚一沓子！朕让他去修缮，他倒好，全然丢给了随行的官员，是一问三不知！”

“父皇，总比不懂装懂什么都要强插一手好！那才是真误事呢。”穆阳劝慰着，道：“今日佳节，父皇可别再说五哥哥的不是了。梅母妃见不到他，心里本就思念，再知道这些了，便得多两分惶恐！”

“依你！”皇帝无奈，喝了一杯酒，道：“要是五哥儿像你这般体贴朕心，朕这白头发能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