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精神头明显不对劲的虫子抓出来检查了一番,克莱斯特只觉有些怪异,但又说不清哪里奇怪。
这几只在虫群中地位较高的虫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它们的鞘翅都被咬穿了,伤口看上去很新,还散发着不算浓重的橙子味——应该是这类鞘翅目虫族的代表性气味,不管是意味着求偶(不对,划掉)代表捕食的信息素,还是受伤时流出的血液,都存在着类似的橙子味儿。
谁干的?克莱斯特有些狐疑地看向隔着藩篱警惕看着他的虫子们,试图用肉眼逮到干坏事的虫,然后教训一顿。
他审视着它们,但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尽管这种莫名受伤的情况不太符合常理,但他除了将其记录下来并持续观察,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处理办法了。
罢了,这些虫子打架向来是有分寸的,除非真的打算把较弱的个体当做食物享用,一般爆发的冲突都不会伤及虫命。
这么想着,克莱斯特就没有再追究了。
忽然感觉颈侧一阵凉意,他本能地知道是小虫子不知何时又爬上来了,条件反射就是回应性地摸了摸它的鞘翅,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用手推开它。
它疑惑地“嘶”了一声,看着克莱斯特见鬼似的往后退。
克莱斯特趁着它在推搡下迫降到地面,赶紧快步走到门口。
关上门前,余光瞥见它还在原地待着,没有着急地飞着追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他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每当小虫子离得很近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发散思维,根本没法集中精神,所以就会打断原本还算清晰的思路。
他发呆似的伫立了一会,大脑空白了十数秒才突兀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浪费时间,脑子里的乱麻都过去一天了还没理清,看似想了个好办法,实际上还是有着接踵而至的麻烦——难道给小虫子找个对象就一劳永逸了吗?
他有些神经质地开始在屋里踱步。整个房子都回荡着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他又停了下来,没几秒又开始走来走去。
“……真是的,”他烦躁地扯了把头发,“有这时间干什么不好?非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给它找个对象不就得了吗?”
话虽如此,出于某种原因,他还是暂时观望着,心中一闪而过其余虫子太过愚蠢,会污染他的小虫子的优秀基因的想法——它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窝出生的,质量优劣有所区别也很正常吧。
想要转移注意力的他脑子里转过好几项待办的事物,顿时有种找到救星的感觉,找出从野外虫巢那里取回的记录卡带,放入专门的播放投影仪里。
只听咔嚓一声,纪录片形式的影像开始动起来,他略过常规的虫巢日常,并加速10倍,很快找到了想要的部分。
发觉视频里围绕着虫母的工虫显著减少时,克莱斯特就随机往前调了一段,正好到关键的部分——虫母扭动着身子一口咬下了某只王虫预备役的头,这可真是血腥,那种粘稠的血液都溅到镜头上来了,导致接下来的一段影像都覆上了模模糊糊的滤镜。
看到这里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虫母大概是到交|配期了,说起来他养的虫子们近期也很是躁动不安,同是鞘翅目,在交|配期的时间上或许也有着些许相似之处。
他看着虫母艰难地动着相对小巧的头部,似乎在寻找它的王虫,结果调了大约4个系统时的时长,才看到几只工虫扛着那只眼熟的王虫,即虫母的固定交|配对象进来。
虽然画质不算完美,他还是可以注意到那只王虫的状态不太好,只有触角在轻轻颤着,腹部的复数足都不动了,等工虫把王虫抬到虫母面前,那种奄奄一息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而虫母还是扭着头,口器内部的牙齿蠕动着,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观察到明显的迹象,虫母开始发出那种他很熟悉的嘶嘶声,接连不断地叫了许久,才随着王虫的彻底安息而停歇。
虫母安静下来后,似乎还没有放弃,对着一旁的工虫嘶了几声,口器接过食物,往王虫尸体的进食部位送,可是没有收到反应。
又过了一会儿,虫母仿佛全然呆滞了,半晌才垂下触角,流露出宛如悲伤似的情绪,但很快又暴躁了起来,前后反差巨大,这种难以预料的行为模式几乎可以用喜怒无常来形容。
而且,要是有工虫在它生气的时候走到旁边,极大可能被当做出气筒,残疾都是轻的,更多的是身首分家。
不得不说,虫母的做派还挺符合虫群之主的身份,是当之无愧的种群支配者。
手指按在暂停键上,克莱斯特仔细看着凝固的静止画面,只觉惊异。
他有点疑惑这个虫群的形态了,按理来说,虫母都会有复数的配偶,并且来者不拒,但这只虫母只有一个王虫,甚至于这只王虫死了,它也没有换新的伴侣。
那么问题来了,假设这类虫子都是这样的虫群结构,它们又是如何迭代的?以虫母为核心构建的虫群一旦丧失了繁殖能力,那覆灭就是迟早的事。
通常而言,假如虫母步入生命的暮年,它的孩子就会遵循着自然的规律,推翻它的统治,并以之前的虫巢为基础建立起起全新的虫群,这才是正常的迭代,就算虫群的领导者死去也不会影响种族的延续。
可这个虫群着实有些不同,克莱斯特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找到所谓的继承者,但这是不可能的,莫非他还忽略了什么?
这个虫群的数量确实在衰减,虫母也在走入老年,就连它的王虫都死了。
他瞥了一眼窗外,今天又是起雾的天气,不太适合外出,正好有时间,于是他取出之前的几个录像卡带,挨个排查起来。
像是看电影一样,他坐到靠椅上托着下巴,慢慢地居然有些困了,不过天色还早,便控制着自己没有闭上眼,加快了进度。
如果要把录下的全部记录都看完,那可能要到猴年马月了。克莱斯特眯着眼放空了一会儿,这才想起AI管家的功能,便让AI管家把其中工虫勤勤恳恳搬运食物和运送卵的片段自动跳过,着重看不一样的片段。
果然,这样效率高多了,早该这么干的。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镜头前有黑影一闪而过,他意识到重点来了,一瞧,原来是一只潜入虫巢深处的入侵虫类,正警觉地幅度较轻摆动头部,让复眼更好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显然,这只潜入的外来虫刻意逃过了守卫虫的巡视,目的并不单纯,克莱斯特依稀记得自己之前也注意过,不过因为与他的目的并不相关,所以略过了。
现在嘛,他打了个哈欠,看看也不亏。
外来虫长着鞘翅目标配的鞘翅和小巧口器,浑身覆盖着较硬的外壳,没多久就靠着虫母的视觉死角和守卫虫的巡逻间歇期绕到了虫母身后,做贼似的衔着一长串黏在一起的卵,沿着原本进来的通道想要返回。
克莱斯特:“……”这是来偷孩子的?虫子也有这种缺德的啊。
不过这只缺德的虫并没有如愿,而是在撤退的时候被守卫虫发现了,硬生生被扯下了鞘翅,带来虫母面前的途中洒下星星点点的血迹,最后还被出奇愤怒的虫母生吃了,只剩下难吃的残骸硬壳。
比起那些体型小的虫,虫母的巨大几乎可以形成碾压型重量了,即使是压上去,都可以直接碾死,除非使用非常锋利的武器,才有可能划到虫母的皮脂层以下,不然就只能被它咬死或者压死,再不济也会被联合围攻的守卫虫包围。
克莱斯特隐约觉得这只偷虫卵却被暴怒的虫母生吃的虫子有点眼熟,挠了挠头,也没有太过固执地逼着自己回忆,他早就开始接受自己记忆力变差的事实了。
……但还是会有点不爽,这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事情真的让人很郁闷。
他叹了口气,决定先忽略。
一眨眼已经到了午睡的时间,他听到了房子外面传来的嘶嘶声,心知是小虫子在叫——或者也可以说是呼唤,但他只是踌躇了一会,然后捂住耳朵躺倒在床上。
他闭着眼试图入睡,但是小虫子那种挥之不去的嘶嘶声对他来说就像是呼唤一样,让他没办法轻易睡着。
别叫了。他眼眸紧闭,心里默念着。
真别叫了。再叫他真的忍不住把虫放进来了。
然而那种呼唤的声音还是在他耳朵里越来越明显,他分不清到底是注意力集中导致的心理作用,还是它真的前所未有地大声嘶叫起来。
直直地看了半天天花板,他几乎有些恼火地起身坐了起来,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生气地掐了自己一把,觉得不解气,又锤了一下被子,偏偏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他又不是它妈妈。到底为什么会对它的呼唤这么敏感?
……等等,他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诡异的想法一冒出来,克莱斯特都被笑到了。他有些好笑地撑住额头,闷闷地笑起来。他感觉自己有点大病在身上,需要找心理医生看看,说不定会确诊重度妄想症和精分,一会儿想着给小虫子找伴侣,一会儿又开始犹疑这样做的弊端。
……不过,这种离谱的想法会如此自然地从他脑子里冒出来,果然还是因为这小虫子太过可爱了吧。他抹了把脸,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不由得觉得它哪哪都好,就是对他求偶这种事情太难接受了。
他犹记得,以前有个乘员养了狗子,后来狗子发|情对其求欢,对方好像也是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痛苦地道:“有种被亲手带大的孩子表白的感觉。”
克莱斯特当时只是点了点头,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你给它找个对象不就行了?”
“我的领航员先生啊,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外边的蠢狗哪里配得上我家宝贝娜娜?”对方当即吐起了苦水,“而且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家庭成员啊,我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那时的他完全不理解,狗子就是狗子,宠物而已,为了解决发|情问题,要么绝育,要么给它找对象,难道有什么无法抉择的地方吗?
现在的他倒是明白得透彻,并且陷入了同样的尴尬境地,被当做家人的小虫子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行为。
“……”他开始考虑一些额外的可能。比如,假设这小虫子是雄虫,是否会在交|配过程中被母虫吃掉。又比如,假设这小虫子是雌性,产完卵会不会直接死掉。
自从知道它进入特殊时期了,他就没那么担心它的生命戛然而止了。尽管还是不清楚它的生殖腺在哪里,但是它至少还能正常发|情。
他真的是操心的命,以前每天都在忙着列车的相关事宜,现在则为了一只又呆又黏人的小虫子忙前忙后,可他竟然心甘情愿,还真是劳心劳力的宿命啊。
这会儿外头的虫鸣声已经停了,看来小虫子也叫累了。还好没接着叫,不然克莱斯特或许会忍不住开门把虫放进来。
不知不觉中,他的意识渐渐下沉,不似往常一样无梦,而是做了一个让他有些悚然的梦。
他看到年少时的自己站在列车候车室的窗户边上,一直看着外边闪烁着的星空。这是很常见的情景,他时常被窗外浩瀚无垠的浪漫景色吸引注意力,不过这一幕也关联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例如,有人第一次见到他,就眼神一亮地道:“你好,你也是列车的乘员么?”
他看了对方一眼,发现是个青年男人,衣装笔挺的,就是神情让他有点不适。
“嗯。”于是他冷淡道。
对方却不顾他不想与之交谈的态度,自顾自地道:“宇宙真的很奇妙,不是吗?在登上星穹列车之前,我曾认为自己应该忍受不了漫无目的的旅途,不过在看到你之后,我不再这么想了。”
“所以呢?”他感觉有点怪怪的,于是目光飘向车厢门,心中勾勒出离开的路线。
这句话宛如炸弹的引子,引爆了对方的话匣子,克莱斯特被拖出脚步,不得不应对其各种无理且莫名其妙的询问,包括爱好和性向等隐私问题,最后他开始不耐烦了,少见地拿出了那种带刺且不留情面的语气。
“给我走开。”事实上,若非阿德里安正好走过,他那时更想说“滚”,年少时还没接过领航员担子的其实不怎么注重形象和涵养,尤其是在不爽的情况下。
对面没有这么简单就善罢甘休,不然克莱斯特也不会印象如此深刻了。
他记得对方说了很多,经过的领航员阿德里安因为有事要忙,也顾不上替他解围,导致他不得不直面对方无聊至极的长篇大论,他走到车厢门口准备走的时候,还被抓住了手腕,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觉得有点恶心,但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