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墙面一道浅而突出的缝隙,就好像匠人砌砖抹面时手不慎抖了一下,造成了一个不平的凸起。
只是一个很细微的疏误,并不影响墙体美观,若不细瞧细摸,完全不会被察觉。
子颜白瓷一般的指尖在那条发丝一般粗的凸起上面摩挲,似乎在确认什么。
云程和裴瑾之都不敢打搅她,在一边等她结果。
子颜面上浮现喜色,转头对两人道:“我在古籍上看过一种双阵法,两个阵法互为补充,效果叠加。”
“这极有可能便是空间阵和幻阵所构成的双阵,幻阵为表、空间阵为里。这条缝隙便是阵眼!”
子颜雀跃的神情映照在云程眼中,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让他跟着傻笑连连称赞:“那太好了!读书多就是有用啊,你这都能看出来!简直太棒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和小师弟都抓瞎!”
裴瑾之听闻,低眸看了云程一眼,轻轻抿唇。
云程花式夸完,点名正题:“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毁掉这个阵眼?”
说完,见子颜表情有细微变化,云程一愣:“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子颜神色为难:“双阵和一般的法阵不同,它有两个阵眼,需同时破坏才能破阵。这条缝隙应该是幻阵的阵眼,空间阵的没有找到。”
云程果断道:“没事,我们一起。可有什么特征?”
“阵眼外表很隐蔽,就好像这条缝隙。但你细细触碰感受,能发现其中法力的波动。”
几人开始沿墙寻找,一无所获。
云程面对着茫茫梅海,阵眼不会藏于这茂林中吧?他甚至不敢有这种念头。
就在此时,裴瑾之重新站回了那条缝隙前,摩挲感受。
“这是阵眼。”裴瑾之突然道。
子颜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什么?”
平时没有白亲白抱,云程立刻福至心灵:“这是两个阵眼?!”他几乎要压抑不住激动惊叫出声。
“不错。”
云程立刻星星眼:“怎么发现的?你怎么这么厉害!”
裴瑾之表面不动声色,眉梢却轻轻上扬,克制地说:“这其中有两种法力波动,不过极其微弱,很难让人发现。”
云程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他忙着夸夸,没空管这些细枝末节。
“看来是故意迷惑我们的。既然找到了,我们就快破了这阵眼。”说完一副撸起袖子就要上的模样。
子颜忙道:“破坏此阵需要大量法力,恐会引九霜注意,我们要做好准备。”
云程表示明白,逍遥应召而出,一举插入缝隙!
登时狂风大作,梅花被刮的旋飞到天上。花朵四处飘扬,宛若鹅毛雪花飘零。
堪堪没过剑尖便引发如此大的动静,势必会吸引侍卫和九霜。云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紧握住轻颤的剑柄,用尽全力一捅!
似有似无啪嚓一声,那纤细的缝隙裂开无数细纹。就好似一面平镜被打碎,裂缝自圆心向外蔓延。
紧接着,所有的镜面一片片坠落,镜花水月随之瓦解。
眼前的白墙开始坍塌,砖砾簌簌下落,粉尘、碎石溅落的到处都是,啪嗒啪嗒地击打着脚面,扬起的粉尘窜入鼻子里,刮搔着惹人痒。
若不是脚边的砖石逐渐消融,这种种痕迹,云程都不敢相信这面墙是一个幻象。
九霜能布下此阵,实力不容小觑,他们必须要加快速度。
待整面墙完全坍塌消失,他们终于得见墙后真容。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园林,布景花卉草木都远胜于魔宫其他地方。
茂密枫树的斑驳树影倾洒在白墙上,被阳光撒上金粉,被微风轻轻吹拂摇曳。让整个画面都生动活泼了起来,彷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与树影一起共舞的,还有云程和步珞一手中的荷花花苞。
原本娴静的它此时疯狂朝着入口月洞门的方向摇晃,力道大的云程担心它会折断它高傲漂亮的头颅。
他虚虚护住花柄,准备随时接住摇摇欲坠的花苞。
步履不停地向入口冲去,他摧毁阵眼已经用了太多的灵力,九霜一定会察觉到,现在他们之间就是在比拼时间。
只是他们刚刚跨入月洞门,就感受到了阻碍,下意识用力就被巨大的冲力弹开,狼狈地后退好几步。
子颜摸了摸透明的壁垒,震惊道:“阵法?”
云程焦急地发慌,有完没完,九霜里三层外三层套娃一样把人困起来,是多害怕人会溜走?
他面无表情,扭了扭手腕,逍遥锋利的剑身晃动着漂亮的透青色,他打算强行破阵。
裴瑾之却伸手拦在了他面前,云程脸都要皱成一团了:“来不及了,只能硬闯。”
裴瑾之握住他的剑,示意他仔细看屏障。
云程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透明的屏障上似有活物扭动,细小、透明,只有两侧在偶尔闪动着银光。
它们是银白丝,也是藤蛊。有这些东西的存在,云程使用再多灵力,都只是白费功夫。
行路至此,云程真的有骂人的冲动。子颜先一步冲了出去,她全力朝屏障一击,那些灵力如同泥龙入海,没能激起一点水花。她试了三次,都已落败告终。
子颜气喘吁吁地收回手,云程看着她直直站立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在他开口前,子颜开始对着屏障又踢又打。人族手脚并用的激烈反抗对破坏屏障没有丝毫作用,最大的用处便是能够宣泄情绪。
子颜眼尾泛起湿润的泪花,她是悲伤的是无奈的,但更多的,是愤恨!
对镇民死亡的悲伤,对之温斡旋的担忧,谨慎走到现在却陷入死胡同的挫败。所有的情绪在此时杂糅在一起,融合发酵通通淬炼成对九霜的愤恨。
更悲哀的是,在刚刚她也被裴瑾之引导发现在他们眼前游动的藤蛊时,子颜还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挫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九霜是自负的,也是自傲的。
他们在他看来和闯入后厨偷米偷油的老鼠一样,只是一群随手就能碾死的畜生,不需要他多么在意。
所以九霜才会如猫捉老鼠一般任由他们走到这里,他的目的就是想看见他们在距离胜利一步之遥时落败。
那是一种残忍,也是自高处俯瞰尘埃的威慑和警告。
子颜锤打屏障的动作停止了,她沿着屏障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抠进土壤。
云程在身后,下颌绷紧,他能清晰地听到牙关闭合的声音,转头对裴瑾之道:“敢不敢赌一把?”
斩仙显现,裴瑾之深色眼底映射着斩仙的血红:“随时奉陪。”
两把长剑在空中摆出一模一样的姿势,直指薄如蝉翼的屏障。他们脚下生风,穿着一样的侍卫装,迈着一致的步伐,连衣袖抖动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子颜随即一跃而起,再一次与他们一同蓄力攻击屏障。
同一时间,他们的剑尖在距离屏障不过一厘处停滞,瞄准的是藤蛊最密集的地方。柔韧的剑身微微颤动,就好像插到了一个韧劲十足的大块猪皮。而他们源源不断的灵力就像一把重型钝刀,空有力量却没有锋芒,只能被它的皮毛阻挡在外。
倾泻而入的法力让它们嗅到猎物的芬芳和美味,它们急不可耐地扭动着,渴望更多。
藤蛊就像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胖子,明明已经吃的很饱,还是会被欲望操控一直进食,直到把自己撑爆。
终于,这些活蹦乱跳的蛊虫开始一丝一丝抽离,逐渐失去了活性,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开始向母虫进贡、返哺。
屏障开始抖动碎裂,云程等不及一掌击过去,无数藤蛊似连成线的雨水坠落。他们使用灵力将蛊虫弹开,跨步进入了九霜最隐秘、最不可侵犯之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九霜枕着手臂,在水镜里拨弄搅动,鳞鳞水纹模糊了人脸。
盯着画面,九霜百无聊赖地想魔宫这群废物能被一个人族逗弄至此,他不如杀了重新换一批。
突然,栖息在体内的敓蛊开始不正常的活跃起来,九霜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它开始进食了。
所食的力量既不属于乱兽潮,也不是来自人族,而是一种更为精纯的法力。
九霜勃然变了脸色,他一举打翻水镜,冲出寝宫。
云程三人进入园林,顺着花苞指引的方向一路寻去,直到来到一搜乌篷船前。
云程手持的花空前的激动,拼命晃动着,岌岌可危的花苞最终落地,闭合的花瓣尖还不甘心的指着船。
三人按耐住心中的震荡,弯腰探去,幽暗船舱内一个素衣的白面书生正坐躺在船舱中小憩。
子颜忍不住喊醒他:“菡萏前辈。”
菡萏被封了灵脉,他本以为又是九霜来挑衅。听见陌生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见到三人,菡萏警惕地直起身,摸向藏于身侧的船桨:“你们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