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说方欢在全家福的协助下,于沙漠绿洲的湖边将老奶奶艾竹蔓草草掩埋后,不出几日,悲痛终又化为力量。两人无所事事更思那男女之事,便又来湖边浪漫。
夕阳熔金,近乎残忍地泼洒在无垠的沙海之上,将起伏连绵的沙丘涂抹成一片流动的、燃烧的赤铜。白日里灼人的热浪,此刻仿佛凝固在空气中,沉甸甸地熨帖着皮肤。
方欢拨开几丛坚韧的芨芨草,他们躺在绿洲边缘仅有的那汪小小湖水旁,望着灰蓝苍穹中初绽的星辰。难得的清凉诱惑难以抗拒,方欢和全家福索性抛开了一切,双双光身扑入湖中追逐嬉闹起来。水花四溅,笑声在寂静的绿洲里显得格外清亮。全家福正撩起一捧水泼向方欢,动作在半空骤然僵住。脚下的世界,毫无征兆地猛烈抽搐了一下。
那感觉无比怪异,像踩在一块剧烈跳动的心脏上。紧接着,更为狂暴的震动从地心深处喷薄而出!大地不再是脚下坚实的依靠,它变成了疯狂颠簸的巨兽脊背。轰隆隆——!沉闷而恐怖的低啸贴着地表滚过,如同亿万头沙兽在地底奔腾咆哮。湖水不再温顺,平静的水面瞬间如煮沸般翻滚起浑浊的白沫,下一刻,一道无法想象的、连接天与水的恐怖水墙,毫无征兆地在湖心轰然拔起,那不是浪,是深渊的咆哮被拽上了天空!
百丈巨浪裹挟着湖畔的草根、砂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吞噬了方欢和全家福全部的视野和感官。时间凝滞成一片翻滚的、窒息的水色混沌。他们如同风暴中的两片枯叶,被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抛向灼热的天空,又在失重感尚未结束的刹那,被无情地掼回沙丘的怀抱。
沉闷的撞击声被淹没在持续的地鸣和水声里。灼热的沙子如同粗糙的砂纸,瞬间磨过裸露的肌肤。方欢挣扎着从沙窝里抬起头,耳中灌满了沉闷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擂鼓。她剧烈地呛咳着,吐出嘴里的沙粒。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她看到不远处的沙坑里,全家福同样狼狈地挣扎起身,整个脑袋像个刚从沙尘暴里钻出来的土俑,沙子糊满了他的头发、眉毛、耳朵,连鼻孔都被黄沙封堵了大半。
“呸!呸”全家福一边猛烈地咳嗽,一边用手指抠挖着耳朵里的沙砾,每一次动作都带出更多的沙土,脸上混着泥水和惊恐的茫然,“方欢……方欢!你没事吧?这他妈是什么鬼!”
方才还碧波荡漾的小湖,此刻只剩下一个浑浊的、冒着怪异热气的泥潭,水位低得可怜,湖边几棵沙枣树歪歪斜斜地倒伏在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几只幸存的沙蜥僵直地趴在滚烫的沙地上,圆睁着惊恐的眼,一动不动。整个绿洲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颤抖之中,只有大地深处传来的余震还在持续呜咽。
方欢撑起身子,踉跄着走向全家福,喉咙干哑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用力点头示意自己还活着。他跪在全家福身边,用颤抖的手小心地帮对方清理脸上的泥沙,尤其小心翼翼地试图掏挖他那被沙子塞得死死的耳朵。每一次触碰细微的耳道,全家福的身体都会因恐慌而轻微地抽搐一下。
沙州市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硝烟味和一种新生的、铁腕的秩序感。街头巷尾悬挂着的崭新荔枝旗在深冬的北风中猎猎作响。报童嘶哑的吆喝声穿透耳膜:“鼎国盛,万王永!外夷滚,郝氏遁。百业兴,贫富均。”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肆虐地刺痛着方欢。
意料之中的成果,可见可闻,但那份意料之外的落魄却在胸腔里发酵成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酸楚与不甘。万俟中,那个当年在她石榴裙下心神摇曳、被她撩拨起滔天野心的男人万俟中,如今正端坐在那个她曾处心积虑想要颠覆、也曾幻想染指的至尊宝座之上,坐拥万里山河,号令天下,睥睨四方。而她这个点燃了这场燎原野火的引信、搅动风云的核心人物,却在尘埃落定后,成了沙州市角落里一个需要乔装、需要“暂时栖身”的隐形人。
僻静小院中,夜晚格外漫长。窗外涌动着新鼎国蒸蒸日上的热度,屋内却死寂如墓穴。方欢躺在半生不熟的床铺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藏在怀里的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件——那是她百宝箱的钥匙。箱子里虽有足以让她挥霍半生的金银珠宝,但无可以扭转乾坤呼风唤雨的法宝,这世上足以撬动一切的神器唯有权力!万俟中登基时的号角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声音越辉煌,她心中的荒漠就越深邃、越灼热。
寻亲,呵!禺州哪有什么亲人?那不过是安抚全家福的幌子,一个让她能毫无负担暂时抽离的理由。这个忠厚却懵懂的男人只是她流亡路上意外的浮木,绝不是她命中注定的归宿。他的世界太小,装不下她心底蛰伏的巨兽。
天光未明,她已悄然起身。借着熹微晨光,她在全家福粗糙的桌面上留下一张便条:福哥,我去禺州寻亲了。不日回归,勿挂。
字体娟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墨迹未干,她已提起那个沉甸甸的百宝箱,如同提起自己沉甸甸的野心与未竟的棋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沙州市尚未完全苏醒的黎明。
马车颠簸,驶离了沙州市的尘埃与喧嚣,一路向东。车窗外的景色由苍凉逐渐过渡为繁华。百乐门“天宫国际大酒店”的金字招牌,在冬天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的、虚幻的诱惑。
方欢戴着宽檐帽和薄纱面巾,以一位低调富孀的身份,优雅地步入金碧辉煌的大堂。侍者谦卑地躬身,引领她走向顶层的豪华套房。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她此刻精心伪装的从容,却映不出她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套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浮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禺州城鳞次栉比的屋宇和蜿蜒流淌的江流,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方欢缓缓走到窗前,摘下面纱和帽子。镜子里映出一张依旧美丽却难掩风霜与锐气的脸。她没有去看窗外所谓的人间胜景,目光穿透玻璃,仿佛投向遥远沙州市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崭新宫殿。
万王!她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尊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淬火般锋芒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祝福,只有被烈焰焚烧过后的灰烬里,重新燃起的不甘与算计。
“天宫”确实很高,高得足以俯瞰众生。但这云端,从来不是终点。
她从百宝箱深处取出一颗明珠,指尖感受着那温润圆滑的质感。另一只手端起侍者送来的水晶杯,琥珀色的昂贵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
万俟中!她对着虚空遥遥举杯,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斩断金铁的决绝:这江山坐得稳吗?
窗外,万家灯火次第点燃,照亮了禺州城,也照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足以燎原的野火。
猩红酒液在旋转的水晶灯下折射出迷离光斑,方欢如一朵裹着异域香气的夜来幽兰,飘入喧嚣的“天宫”舞厅。宽檐帽压低了视线,薄纱下只露出一双流转着神秘波光的眼。目光穿过旋转的裙裾与交错的酒杯,精准地锁定了卡座里那个肥硕的身影——
纪老实正百无聊赖地晃着酒杯,眼神在舞池佳丽间逡巡。
一支热情奔放的舞曲骤然响起。方欢滑入舞池中央,腰肢柔若无骨,足尖却踏着精准而诱惑的节奏。她刻意旋舞至纪老实跟前,水蛇般的腰肢带着惊人的韵律扭动,裙摆飞扬间,若有若无的香气与空气中和。
纪老实的绿豆小眼陡然亮起,浑浊的欲望瞬间点燃。他臃肿的身体竟挤开旁人,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粗鲁,一把攥住了方欢的手腕。
“夷妞儿,”他气息粗重,酒气喷在面纱上,“你这身段儿,真够劲!”油腻的手指隔着薄纱布料,在她腰后摩挲。
方欢隔着面纱轻笑,声音慵懒沙哑,带着异域腔调:“先生好眼力,不如……找个清净地方,让您评点得更真切些?”她指尖划过他的手背,带着电流般的暗示。纪老实喉结剧烈滚动,几乎是半拖着方欢,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喧闹的舞池,留下身后一片暧昧的低笑。
豪华套房的厚重门扉在身后合拢,纪老实喘息着,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扯方欢的面纱:“宝贝儿,让爷瞧瞧你这勾魂的脸……”
方欢却轻盈地退后半步,背对着他。她缓缓抬手,摘下宽檐帽,然后,一点一点,揭开了那层朦胧的面纱。柔顺的黑发如瀑倾泻,一张即使历经风霜也依旧精致、此刻却带着几分冷冽锐气的脸庞,清晰地映在房间的装饰镜中,也映入了因惊骇骤然瞪大又瞬间僵硬的纪老实的瞳孔里。
“方……方娘娘?”他失声惊叫,肥胖的身躯下意识后退,撞在门板上发出闷响,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酒意顿时化作冷汗涔涔而下,“你不是,这是怎么回事啊?”
方欢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怒意,反倒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旧日气息的笑意,眼神如同淬了火的钩子,直直扎向他,答非所问道:“纪大人,好久不见……怎么,不认得老情人了?”
这句“老情人”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纪老实眼中的惊恐,如同退潮般迅速被一种混杂着贪婪、怀念和无法抑制的欲念取代。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脱离了门板的支撑,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眼神死死黏在方欢身上:“方欢!真的是你?”他那张油腻的脸上挤出一个代表无尽缅怀的笑容,“你这身段……这味道……啧,宫里那些庸脂俗粉,没一个能比得上你。”
久别重逢的复杂情绪、被勾起的旧日情欲、以及一种隐秘的刺激感,如同烈酒点燃了喉嗓。方欢没有躲避他伸过来的汗湿的手,反而迎了上去,指尖划过他松弛的脸颊,笑容如同蜜糖:“纪大人既然怀念,不如重拾!
所有的算计瞬间被抛诸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碰撞。两个早已熟悉彼此身体密码的男女,裹挟着过往的纠缠与当下的心思,在这金碧辉煌的竞戏笼里,如同干柴烈火般投入一场昏天暗地的鏖战。昂贵的衣裙被剥离,粗重的喘息与压抑的低吟交织,汗水浸透了天鹅绒被褥,直至精疲力竭,他们才如同两尾离水的鱼,在奢靡的狼藉中沉沉睡去。
许久,纪老实满足地打着鼾。方欢却悄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她侧过身,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他肥硕的胸膛上画着圈,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慵懒沙哑,如同情人间的呓语:“把你憋得跑这儿来放松!宫里有那么无趣么?”
纪老实迷迷糊糊中抱怨道:“万王带着四妃去迷音谷逍遥了,我们松活许多。摩顶会那地方吧,最爽的是谁都能玩,万王来了也不拉架子。可最要命的就是谁也不能不玩!遇到不对自己胃口的,还得硬着头皮上,那感觉……啧啧,比死还难受!这不,”他嘿嘿一笑,带着点得意,“我才溜出来,想找合口的。”
方欢指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继续柔声问:“哦,这么说大伙儿都憋屈得很!都跟你一样想法?”
“人性相通,谁不想找点乐子?”纪老实翻了个身,肉山似的躯体压得床垫深深凹陷,“所以啊,这里就成了摩顶会的小港湾!熟人不少。我刚才上楼,就瞧见警备事务长花思雨那娘们儿……”他凑近方欢,压低了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猥琐,“啧啧,被一个水灵灵的小白脸搂着,猴急地钻进房里去了。那小白脸,嫩得能掐出水儿呐!”他嘿嘿地笑起来,肥胖的身体因兴奋而微微颤动。
方欢聆听着,脸上挂着慵懒的笑意,指尖依旧在他身上流连,眼底却已是一片冰冷的算计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