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意识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格外清醒。
“这种事你怎么可能有经验?!”
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少女关切的质问。确实是很难让人相信,不过,这种事……他还真的有经验。
没钱没背景,初入娱乐圈的他并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在进组的第二天便得罪了当时炙手可热的男主演。
原本只是个小配角的他被加了一段很有分量的单人长镜头——车祸。
“用P的话也太假了吧。”他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话语里讥讽的笑意过了这么多年也仍然如昨日一般清晰,“为了咱们这部剧的质感考虑,小蒋你就委屈一下,嗯?”
“……嗯。”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已经忘了到底NG了多少次,只记得那天的车也是黑色的,就连撞到的部位都是同一个。
到了最后,他的肋骨也被撞断了几根,意识在痛苦中保持着清醒,他知道没有人会帮他。
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有人救他了。
滴、滴、滴——
他睁开眼,坐在病床旁的少女面容憔悴,洁白的羽绒服沾上脏污的雪水,零星的血,白皙的脸颊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单调机械的声响听着催眠极了,但病房内的两人都毫无困意。
见到他醒了后,少女的眉心抽搐着,绯红的眼眶仿佛沁了血,她咬出抽动的嘴角,碎钻般的光芒在羽睫下隐隐闪烁。
“许绒萤。”他轻声道:“我爱你,我好爱你。”
同样的一句话,上一次是在他瞒着她策划车祸时听到的。
她撇过头,赌气般不发一言。
“我看到你摔了一跤。”醒来后,每说一个字便扯得伤口疼,他压下喉咙深处的痒意,柔声问道:“还疼不疼?”
“你……明明出车祸的人是你。”少女这才转过头,眉头紧紧皱着,瞥见男人得逞般的笑容,她这才明白他是故意的,“你……”
“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被子下的手慢慢挪蹭着,他艰难地扯了个笑,“别生气,我没事的。”
“你这也能叫没事?”许绒萤被男人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态度气到,她冷笑着站起身,几乎是用吼地道:“那是车祸,车祸!这次要不是你命大……”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后怕,消了声,安静地坐了回去。
“总之。”少女的声音忽然冷却下来。
她握住自己微微打颤的右手,闭上眼,车祸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被染红的雪像是烙印在了视网膜上,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依然能清晰地记得车祸发生时的每一个细节。
像是一场没有出口的噩梦。
“蒋巽鹄,我不能接受……”她深吸一口气,冻得僵硬的关节连弯曲都很困难,她抬眼看他,“你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要瞒着我。”
隐瞒,欺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看似坚不可摧,但只要沾上这几个字便会如同被虫蛀空了的果实,腐败又腥臭。
到最后,还是丢了的好。
她是真心喜欢蒋巽鹄,也是真心想和他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她从来都不希望两人的关系走向那样不堪的结局。
所以,许绒萤攥紧交握的双手,她努力地理解他,也试着不去期待,给彼此留出喘息的空间。
但好像还是失败了。
这样程度的隐瞒……无论蒋巽鹄起初是怀着多么好的初衷,她都不能接受。
“说的是做局,结果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进去。”恐惧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蛇噬咬着她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会担心?”她垂下眼,“还是你觉得,我比较冷血,就算亲眼目睹你在我面前出事,也不会有一点难过。”
“不是这样的……”蒋巽鹄顿时变了脸色,眉眼间的轻松不见了踪影,他喘了口气,肋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蒋巽鹄忍下痛,仰头望她,神情彷徨又无措,“我不是……”
“如果……”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再有下次。”唇瓣发着抖,吐出的字句却清晰到锋利,“我们,只能分手。”
仿佛脱了水濒死的鱼,男人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无意间扯到伤口,狼狈地跌了回去。
他抬手捂住肋部,喉咙里挤出一声痛呼,“嘶——”
少女脸色大变,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缠上纱布的部分,将他摁在了床上,“你能不能老实点?”
蒋巽鹄不顾疼痛,趁机握住了她的手。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眶泛红,“我不想,不想瞒你的。”
少女没有开口,唇瓣抿得很紧,似乎对他还未出口的解释有些抗拒。
但她没有抽出被握住的手。
“如果一直躲的话,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轻声问,“许屹死了以后吗?”
“只要许屹还坐在那么高的位置,我们的生活就永远定不下来。必须要随时做好搬家的准备,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担心会不会被发现。”
长此以往,两个人的心里都梗着根刺,开心的时候便有所保留,痛苦的时候倒是能加倍地痛。
“这样的生活,要过一辈子吗?”他看向她的眼睛无比坦诚,“我不想。”
手心被轻轻勾了一下,少女终于垂下了眼,眼睫发颤,看着他的琥珀色的眼瞳清透干净,像是在发怔,又像是在愧疚。
“所以,我会解决这个问题。”他接着道:“我也不想瞒你的,但假车祸这种事风险确实很高,你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我才擅自做了决定。”他解释道:“我也从来没有不在乎自己的命,只是……有时候想要得到什么,就是需要付出些代价。”
“可这代价未免也太……”她颤声道。
“不会了。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瞒着你了。”他一字一句地承诺道:“以后,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不会再做了。”
沉默良久后,许绒萤缓缓出声:“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许屹他……貌似真的疯了,前段时间接连做的决定都让人匪夷所思,许氏集团的股价节节倒退,对比巅峰时期几乎到了腰斩的地步。”他仔细地观察着少女的神情,“集团内部早就对他怨声载道了。”
“再加上,许屹之前为了上位,耍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他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少女的脸色,接着道:“许氏集团的前任总裁入了狱,现在那人已经刑满释放,正打算利用这次的民怨,联合董事会的老人报复回去。”
“……这些和你的车祸有什么关系?”
“许屹这些年对集团的渗透非常严重。即使他们已经拿到了他犯罪的证据,但许屹卡死了所有可能散播出去的渠道。”他轻声道:“而我的车祸正好可以成为突破口。”
许绒萤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深意,“他们打算利用你的影响力。”
“嗯。”蒋巽鹄点了点头。
许绒萤微拧手腕,和他十指相扣,她垂眼盯着二人紧紧交握的手,盯了一会儿,她轻轻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将男人的手背贴至唇边。
“对不起。”她轻轻吻了一下仍然狰狞的伤疤,鼻腔泛酸,“好像和我在一起以后……你总是受伤。”
“所以……你以后可不可以对我再好一点。”精致浓密的眉委屈地向下撇,他抬眼看她,漆黑的瞳孔闪烁着点点微光,“不要再说……分手这样的话。”
“但这样重要的事,我还是希望以后……你不要再瞒着我。”她摩挲着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垂下眼,沉声道:“之前……我们不就因为欺瞒而分开过一次吗?”
男人的指尖抽搐一下,攥紧了手,似乎被碰到了还未愈合的伤口。
“好……”他急忙承诺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嗯。”她又吻了一口他的手背,而后轻轻放下。她站起身,替他掖了掖被子。
“你要去哪?”
“去找医生,你的药该换了。”
锁舌弹入门框,病房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蒋巽鹄摸向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打开,数十条消息便弹了出来,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他点开和周书炜的聊天框,点开他发来的图片,一张一张细细翻看着。
用无人机照出的照片果然清晰很多。
“照片拍得不错,放出去吧。”
车祸那天的好天气过去后,便是接连好几个阴天。阴森寒冽的风虽然被玻璃挡在屋外,但撞入建筑间的空洞角落,仍然会发出让人胆寒的低啸声。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们都在医院度过。
许绒萤倚靠在窗边,这还是她第一个在医院度过的除夕夜。赤红的灯笼挂在上了年岁的路灯上,往日破旧的街道如今焕然一新。在香莱镇,烟花爆竹并不是违禁品。临近初一,街上满是烟花燃放的痕迹。
盛放过的烟花被遗弃在原地,不断地释放着灰白的烟气。烟气汇聚成团,包裹住正在绽放的烟花,炫目的光芒氤氲开来,朦胧地像是罩了个毛玻璃。
她收回视线,走至病床旁,病床上的男人服下药后睡得很熟。
即使在睡梦中,眉头还是皱着,是做了噩梦吗?
许绒萤伸出食指,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这些天,蒋巽鹄出了车祸的消息传得很开。医院拦截了很多试图溜进医院的无良媒体。
而孟安颜和白聆春也从网上得知了她的位置,这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好朋友。在电话里一齐谴责了她一声不吭跑走的行为。但谴责过后……她们都哭了,“还以为……你想不开了。”
“不会的。”许绒萤轻声细语道:“我会好好活着,去见你们。”
嗡——
一个未知号码打了进来。
指尖一颤,她已经猜到了是谁。
“……喂?”
长久的沉默,如果不是还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她甚至都要怀疑对面是否真的有人。
“来见我一面吧。”
“……凭什么?”许绒萤只觉得荒谬,许屹现在都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在她面前却还要端着以前那副不可一世的高傲样子。
“你应该也和他们一样,想让我早点入狱吧。”男人的语气无波无澜,但不知是不是听筒失真的原因,她总感觉,他的声线微微地发着颤,“让我见你一面,那些罪……我都会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