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布庄
这会是上午,店里也没什么顾客。玉清抱着个孩子走进来,自然是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玉清偏头看了一眼轻燕跟了进来,才开口道:“我要见云小姐,劳烦通传。”玉清周身气度不凡,能在店里招揽生意的都是些惯会识人的,见此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有个人忍不住去叫了云昭昭出来。
云昭昭如今已经沉稳许多,在尽职尽力的做好掌柜的。玉清一见她,便知与当日争抢累丝金簪之时不可同日而语了。“云小姐,在下前来只问一句,可还记得你姐姐嘱咐你的话?”玉清见着人,不等她开口便率先问。云昭昭反应也很快,她下意识就想问:“你……”你是什么人?!云昭昭开口的那一刻意识到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急急的住了嘴。
玉清勾了勾唇,非常贴心的开口:“这孩子在怀里抱着睡总是不安稳,不知云小姐这里有没有软榻能让她躺一躺?”“两位随我进来吧。”云昭昭垂了眸,挥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女去倒茶,亲自引着玉清和轻燕走进里间。里间倒真的有个软榻,玉清将睡熟的凌泠放下,用毯子盖好,漏风的边角也仔仔细细掖好才转头。
“我虽无意戳破昭昭小姐的伤心事,但那日阿芷与你的谈话我在隔壁都听到了。”玉清语速极快的解释道,“她如今被困云岛,我自要替她照拂你一二。今日,便是来送消息的。”云昭昭听着他说话,虽没做声,眼中明暗深深浅浅,怀疑之意倒是散了。云昭昭的目光掠过轻燕和她身上的包袱,轻舒了一口气:“消息既已送到,不如先喝口茶吧。”
随即门扉轻叩声响起,刚刚的侍女端了茶进来。玉清垂下眼,掩饰住一闪而过的欣赏:果真是不一样了,作为一个主子对下人的把控已经做到了一个极致,这并不是易事。“那么,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交易吧。”玉清捧着茶嗅了嗅茶香,微微一笑。云昭昭扬眉,等他继续开口。
“我在洛城还是有些人手的,昭昭小姐若想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离开,对我来说不是难事。”玉清并没喝茶,轻轻放下茶杯,眼中难得带了些恳求,“我这侄女儿太小,若能一路与昭昭小姐相伴,出城之路也能轻松些。”云昭昭没应,转而好奇的盯着他:“你是京城人士?”“何故如此问?”玉清一向是极有耐心的,一时没应并不代表不会应,他只答话便可。
“我姐姐是从京城回来的,你既与她熟悉至此,想必是原先的情缘。”云昭昭抚着鬓发,似笑非笑的说,“出城对我来说不难,你不若拿出更大的诱惑,比如……入京。”玉清淡淡的抬眼看向她,在云昭昭以为他会生气的眼神里笑的更加灿烂:“昭昭小姐怎知,在下不是从京城里跑出来的呢?若是借我的路子进京,昭昭小姐……可得好好掂量一下。”
轻燕听着二人的对话只觉心惊,玉清的权谋不必多说,连她祖父都需稍避锋芒。可这云昭昭……难不成之前的骄纵都是伪装出来的吗?“我怎么想不重要,你只说行不行。”云昭昭现在就是一副玉清不答应她便也不答应的架势。“这得问嫂嫂了,凌家的姑娘,她只要跟你一路,上京不是问题。”玉清转头去看一直沉默的轻燕,非常夸张的假装捂住嘴,拙劣的饰演一个说漏嘴的模样。
“凌家?京城……”云昭昭沉思的间隙,轻燕与玉清极快的对视了一眼,玉清的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声张。云昭昭真的是被云素蝶教养的很好,当做一个世家小姐般,人情往来识文断字理家管账一个不落的学。玉清大可以凭着云芷蝶的交情让云昭昭带着轻燕和凌泠上路,但他没有,他自有手段。
“好,我答应你。”云昭昭思忖了一下,便答应了玉清的条件,她会在离开的时候带着轻燕和凌泠一同。“昭昭小姐是个爽快人,在下便不多费口舌了,还有事先走一步。”玉清起身要走,顿了顿身形,“只是小姑娘怕生,昭昭小姐总要先温柔些。”玉清不待云昭昭答复,就推门出去了,见着门口守着的侍女:“麻烦引路去布庄的后门。”
“他这个人一直是这样子吗?”云昭昭眼睁睁看着他用人朝前不用朝后转眼就走的架势,不可置信的指着他离开的方向。轻燕只是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转而郑重的走到她面前微微福身一礼:“云姑娘,我是凌轻燕,这是我的女儿,凌泠。今后请多多关照。”“凌姐姐年纪大些,在外不好呼名唤姓,便随着称呼一声嫂嫂可好?”云昭昭也很有礼貌的说,轻燕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梅花巷
玉清安顿好轻燕,下一个便是来寻若云和湘瑶。他没急着进院子,先去寻了凌安。“姑爷。”凌安在外不好对着玉清行大礼,只唤了声。“云氏布庄那去几个人,凌轻燕和她的女儿在,不管她们是上京还是到附近的城镇落脚,暗中护着就是。”玉清淡淡的吩咐,“不到性命攸关之时,别轻易打扰。”“是,护着轻燕小姐本是臣的分内事,劳姑爷费心了。”凌安自然是应下来,立即找了人守着。
“可有不长眼的人来过?”玉清相信凌安的能力,没有什么紧急事态上报那必然是已经解决了。“云氏的探子,没让他们靠近三小姐和公主。只是些普通的盯梢,臣便没上报。”凌安挠了挠头,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了。“是见到正脸了的,是吧。”玉清的话虽是个疑问句,但语气是笃定的陈述。凌安点了点头,玉清便没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让他回去,自顾自往小院走去。
若云在扫院子,玉清见状紧走两步接了扫帚:“长姐现在真是什么活都干了。”“不过是扫扫院子,又不像在宫里,每日都要洒扫的。”若云看着玉清一脸的抱怨,但还是仔仔细细的顺着她扫过的痕迹打理,便笑着站到一旁去看。玉清扫完院子才转回身看着她继续问:“长姐,即便在这里如此清苦,也不愿回去吗?”
“你在这里的日子只会更苦,皇上要你做的事需要这样久,我和湘瑶不过是在这里,只是待一待也不可以吗?”若云很费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玉清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她们回去。“长姐若是喜欢这样的日子,大肃河山那样多,怎么就偏偏是洛城!”玉清咬着牙忍耐情绪,但还是在齿缝间泄露出几个字的高昂。
“因为你在!”若云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说出这句话,她的情绪激发她说出她压抑许久在心底的秘密,她的理智迫使她压低了声音。“长姐。”玉清只说了两个字,他也只能说这两个字。若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走。”“姐……”玉清软了嗓音试图哀求。“别这么叫我,也别想我会改变决定。”若云很坚决的再次重复,“我不走。”
“我也不走。”湘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玉清缓缓的回过头去,便见湘瑶的眼神,不是非此不可的坚定,是平静无波的湖水。“我能帮到你。”湘瑶向前走了几步,第一次在走向玉清的时候不是扑进他的怀里,而是克制的在他面前停下,以谈判的姿态,“凌安告诉我,云氏探子试图接近我,便让他们放了一个人到我身边。”
玉清下意识皱眉,凌安居然把这件事瞒着他。湘瑶看着他这副表情,倒是俏皮的笑了笑。玉清向来洞悉一切,只是在洛城终究没有太多得用的人手,倒让凌家的人稍占上风。“我告诉他我来自京城,他说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湘瑶的声音愈发轻缓,娓娓道来,“和离的公主也需要遵守妇道吗。”
玉清的眉头皱紧了,湘瑶歪了歪头看向若云,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但还是不适的撇开了眼神。“云澜的人和他一样令人作呕。”玉清已经无话可说,他知道湘瑶不会让这个人活下来。“他死了。”湘瑶说出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手中很多年没有沾过血了。”若云的声音也很轻,“湘瑶将他引来,我亲手杀了他。”
若云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她似乎脱力,软软的往下倒。玉清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见她站不稳便只能一把抱起:“先进屋吧,外面也没个坐的地方。”像是一句妥协,又像是一句同意。湘瑶笑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还十分好心情的对着围上来的荷衣和梅衣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既然要留下,就不要特殊化。”玉清将若云放在椅子上,才郑重的开口,“凌家的人只能做保护之用,不得让他们冒险探查,其他的事情有我。”“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若云还是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强撑着身子看向他,叹了一口气。“长姐若要寻我,便去落晨坊。”玉清不欲多留,很快的起身。“不会又得一句‘近日事忙’吧?”若云语气淡淡,意带暗讽。“若非特意,怎会有此答复。”玉清留下一句话散在空中,人一转身就离开了。
若云和湘瑶久久的沉默,直到梅衣和凌安双双踏进门槛。若云抬起眼去看,梅衣才点点头:“主子已经离开。”“可跟上了?”湘瑶也看向凌安。“姑爷的身法,若是有意避开,谁也跟不上。”凌安愧疚的垂了头,玉清的武功造诣远在他们之上,岂是他们能轻易跟上又不留痕迹的,几息之间便失了踪影。
“他手底下的人是不是都留在了京城?”若云抓着荷衣的手站起来,问话的时候更是攥的死紧。荷衣咬着牙,她不能答也不敢答,这个事情但凡撕开了口子,就如同洪水一般再也止不住。“凌安,你的人盯着点洛城百姓的动向,若有大批撤离便来报我。”湘瑶见势不妙,急急的吩咐了句。这已经是给了凌安台阶,他很快的应了下来转身离开,还十分贴心的掩了门。不管接下来要说的为秘辛,都已经不是他能听的了。
“说话啊。”若云依旧攥着她的手,很紧。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衣卫是玉清的手下,所遵从的第一命令是玉清的,之所以能跟着她,也是玉清的安排。有她在,衣卫才能更好的渗透宫中。可这些年,荷衣她们瞒着她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甚至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玉清做的事情越来越隐秘,也越来越危险?
湘瑶看着也是干着急,可这个事情若云都问不出来的话,她的逼问更是不值一提。湘瑶咬着唇思索了片刻,灵光一闪开了口:“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长姐,她们不能说也不愿意骗你,那也是一种答案!”若云怔怔的松了手,看向湘瑶。听到这句话,荷衣和梅衣都下意识的躲开了若云的视线,梅衣转而看向了湘瑶。梅衣呼出一口气:“王妃真是好利的一双眼。”
至此,若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如此,我便不问了。只我做什么你们跟着便是。”若云想开了,她想知道的事情可以自己去找自己去做,不必强逼她人的难言之隐。“公主……”荷衣喃喃。“你们跟着我多少年了。”若云轻叹。荷衣垂下头,她知道若云的意思,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若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的了。
撤离并非易事,需要一家一户的去游说,好在张林的门生是个能干的,替她们分担了不少压力,饶是如此,也用了半年的光景才将洛城多数百姓安定好,少数不愿走的,不是年纪太大宁守故土,便是想留下为护城出一份力,这些人统统被玉清丢进了军营训练,如今也算一股力量。
“云澜为何沉寂了半年多也不曾动手?”天扬十分不解,洛城已经戒严了这么久,连彩袖的商船即便行了方便仍在通行,也是到达之后要被查个底朝天才放人下船。“他在等。”玉清倒是很耐心。等什么?天扬讶异的挑起眉,还不等他问,就听见萧哲状似无意的插话:“你当时说的是几个月来着?”一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问答。
“不到两个月。”玉清与萧哲心有灵犀般,很顺畅的回答。顺畅到让天扬感觉这个偌大的将军帐里的三个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萧哲欲言又止的沉默,让天扬找到了话口突进:“你们俩又知道了。”“你个半大小子知道什么。”玉清无意让天扬知道那么多,半真半假的训了一句。
“你们俩都比我小!”天扬很不服气,玉清这是什么莫名其妙拿年龄说事的口吻,他比他们俩都大好几岁的好不好!“听不懂就说明你还是半大小子!”从帐外掀帘走进来的玉炀只听见最后几句,但也能猜到一二,于是故作高深的拍了拍天扬的肩膀。天扬看着几人讳莫如深的模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玉清抬眼扫了玉炀一眼,玉炀撇撇嘴还是伸手把住天扬的肩膀:“得了,我带你整军去吧。”还不等天扬拒绝,就已经把人带了出去。
确认他们听不见的距离,萧哲才继续说:“现在这个月份,美璃已经是随时待产。”玉清烦躁的不行,手上磨着墨试图静心,他的心情却如同飞溅的墨点一样凌乱。“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现在说话也需要停下来思索,很轻易的被萧哲打断。“只有两个结果,妊娠惊动不得,受了惊吓自然会难产……孩子活与不活云澜一拳在握。”
没有第三个结果。
那个在大团圆结局中常出现的,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