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暗处的米九发出了响箭,更多的黑影涌向客栈。
月昀早在第一个刺客爬上房顶时,就惊醒了。他既然不动,必然在等着什么,月昀就安静地躺在床上想是谁要杀程瑞。只到万虫钻心之痛袭来,他才惊觉今天是毒发之夜,服下解药后,他才呻吟出声。
果然,那些刺客显然知道他中毒之事,就是在等他毒发,看来是高乐福要迫不及待地除掉他。
“不好,中埋伏了。”被米九包了饺子的黑衣刺客发觉不妙,显然是来不及了。帝王的龙影卫,乃是顶尖高手,三下五去二,就消灭了一大半。
月昀还在屋内呯呯磅磅地拆桌子腿拿椅子挡刀,外面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米九探进一颗脑袋,笑嘻嘻的问:“小橙子公公,用不用帮忙呀?”
“你大爷的,不知道递把刀呀!”
“接着!”
有了兵器,月昀如虎添翼,却不敢在米九面前使出从前的招式,只能像切菜瓜一样,叮叮咣咣一阵砍,可怜这些倒霉的刺客,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了威风赫赫的琢玉侯手里。
月昀看着周围的死尸,才后知后觉忘记留活口,正自懊恼,米九拖着一个人扔在他面前,“不用谢,主子也想知道是何人想要小公公的命。”
小公公?你全家都是小公公!月昀黑着脸道:“那就交给你主子,本公公不想知道。我还没销假呢,走了。”
米九拦住去路,“公公走不得,主子等着公公定高乐福罪呢。”
月昀不耐,“我能起什么作用?大刑一上,他绝对全部招认。”
“高乐福死了。”
“死了就更用不上我了,起开,别……等等,高乐福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今日早朝之后,被太后赐以毒酒,原因是他虐死了一个小宫婢。”皇上要的人,米九绝不会放行,这小公公胆子也忒大,竟敢抗旨不遵?若非凑巧长了这样一双眼睛,能得主子另眼相待?
“死的真好,他早该死了!”月昀替程瑞高兴,虽然他留着高乐福的狗命,想查些东西,却也不想害更多的宫人丧命。
可高乐福既然一大早就死于非命,那又是谁想要程瑞的命?程瑞一定知道些什么,杀他的那个人一定害怕被漠老三知道。而要想引出这个人,程瑞就得去见漠老三。
看来,天意要他去接近他,看来,天意要他去惑他的国,去殃他的民,他怎能违背天意,“走吧,本公公跟你回去见你家主子去,到时你可别后悔。”
米九一头雾水:轮到我后悔吗?
一行人畅通无阻来到皇宫,却因佳乐长公主正在无极殿里面圣,被五福隔绝到门外。
由于无极殿的门敞开着,佳乐似在大嗓门哭诉,月昀避无可避地听了个真切。
只听佳乐哭得甚是伤心,“呜……呜呜……那个高乐福真的是死有余辜,母后赐死他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禁母后的足?三年前皇兄大病一场,药石无医,国师言你已萌生死志,要另立新君。是母后拦着不让,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了月余,才堪堪保住了你的命。呜……皇兄不能将心比心,为母后侍疾,可也不能火上浇油,趁母后病重夺了她的后宫职权……你的后宫佳丽哪一个不是母后为你精挑细选的?如今却让人压她一头,你让母后情何以堪啊……”
啧啧,母子离心,后宫成了一锅粥啊!月昀嫌弃得只撇嘴。
里面帝王淡然开口:“佳乐,看人不能只看表象。高乐福任职以来,死在他手里的宫人不计其数。朕今日已去过西山上的乱葬岗,那里的景象惨不忍睹。你自小聪慧,高乐福一向听命于母后,没有她的授意与纵容,高乐福有何狗胆敢肆意妄为,草菅人命?”
佳乐提起三年前自己的那场病,至今还令他痛入骨髓。哪是太后衣不解带照顾好了他,只是国师看他一心求死,为了大靖,给了他一个可以活下去的希望罢了。
舍了真龙帝王十年寿命为符,以帝王心头血为引,燃于琢玉侯的坟前,就能使他的魂魄不入轮回,有一天终能魂归。
他信以为真,可是三年了,他遍寻不见。天下之大,渺渺众生,他去哪里寻回他的琢玉侯呢?他不是没想过,也许那只是国师拖住他的谎言,期望他有一天能忘却前尘。可他宁可信其有,痴痴的等傻傻地盼,明知无望,却也要活在自己建造的牢笼里。
佳乐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道理给她讲明白了,她是会听进去的,“乱……乱葬岗,大靖竟然存在那种地方?那里真的是……我能去看看吗?”
“朕已经命人平了那座山头,给枉死的宫人们安葬。你若是怀疑,可询问当时在场的御林卫赵宇。”漠炎上前给她拭泪。
佳乐埋头在他怀里,闷闷道:“母后竟然失察至此,我还责怪皇兄,呜呜呜……”
啧啧啧!兄妹情深呐。月昀摇着头再次撇嘴。
月无期的两次撇嘴,都被五福尽收眼底,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道:“大胆,你一个小小侍卫,露出如此不屑神情,想以下犯上吗?”
月昀自然不敢反驳,却犟着脖子辩解:“回福公公,小的那是面部神经紊乱,不受控制……”
竟敢睁着眼说瞎话!五福气得提脚接连踹过去:“咱家让你不受控制……咱家让你不受控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咋不上天呢?”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帝王:“五福,你在门口鬼叫什么呢?进来!”
五福慌忙收住脚,收得太急,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月昀没憋住笑:“噗——您说您都老胳膊老腿了,还折腾个啥?”
五福那个气呦,给他一个“你小子死定了”的眼神,踉踉跄跄的进了大殿:“回皇上,米九带小橙子回来复命来了。不过,那个小太监真是大胆,竟然在您陈述高乐福罪状的时候撇嘴,模样很是不屑……”
“带他进来。”漠炎打断了五福的长篇大论。
这就见面了?月昀刚想自己应该怎么出场,坚决不给他跪,还得漂漂亮亮亮个相,冷不防被后面的米九一推,门槛一绊,差点摔了个嘴啃泥,只好顺势跪拜道:“~~参见皇上。”
奴才那两个字被他含糊在嗓子眼里。
佳乐一看到他就眼睛一亮,过来搀起他道:“小橙子,探完亲了?你娘可安好?”
真有眼力见儿。月昀顺势起身拱手道:“多谢公主挂念,老娘一切安好。”
佳乐对漠炎道:“说好就借几天,别用你宫里的条框框压人,我就喜欢小橙子不讲规矩,用完了得全须全尾的还回来。”
漠炎并不接佳乐的话,淡然吩咐:“米九,送长公主回后宫。”
佳乐临走拉着月昀的手依依不舍,泪眼婆娑:“等我来接你哈。”
与佳乐指尖断开那瞬,月昀感觉自己就像被遗弃的小狗,就差摇尾祈怜求抱抱,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漠炎用一双沉静的眸子盯着月昀那双妖娆凤眸,难为高乐福能找到这样与他相似的绝色,费尽心机想安插在朕身边,朕岂能不让你们如愿?
想到此缓缓开口道:“朕收你做朕的内侍可好?”
“内……内侍?干什么用的?”月昀脑子里一片空白。
旁边五福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就是负责皇上平时的饮食起居、安全护卫、宫廷管理,还有一些特殊服务。”随后给他具体补充了几条。
月昀只关注了五福口中的“宫廷管理”四个字,貌似官职应该很大。如果整个宫廷都是他说了算的话,岂不相当于大内总管?太监做到这个份上,应该到头了吧?
“月银几何?”还是先问清楚待遇问题,官职再大,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提银子就太俗气了,皇上整个私库的钥匙都在你手里。”
那意思就是以后漠老三的财产全掌握在他手里,但凡他想出去喝个花酒,又或者想赏赐后宫的妃嫔,都得经过他手。月昀打够了心里的小九九,才矜持道:“那……奴才恭敬不如从命了。”
漠炎拉着他的手,丹凤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状似亲密道:“那朕的一切就交给小橙子了。”
听到这话,月昀不由想到三年之前,他当时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把漠炎按在假山上非礼,醉醺醺的问:“太子风流倜傥,不知谁有幸能得君一生相伴?”
他当时激烈回吻自己,咬着他耳根厮磨:“那孤的一切都交给你可好?”
虽然当时被李玉贞那声惊呼惊扰,热吻的美好,瞬间破碎,他却傻傻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尖上。
舜帝被他气死之后,漠炎顺利登基,却以守孝三年为由,不立后不纳妃,惹得朝野震动,惹得荣升太后的李玉贞勃然大怒,一道先帝的遗旨一夜之间传遍天下。他月昀,沙场上搏命平天下,先帝亲封的堂堂琢玉侯成了霍乱后宫,祸国殃民,十恶不赦的大奸臣。
那天好像下着小雨,阴暗潮湿的雾眉山上,因舜帝之死被幽禁了几个月的自己终于见到了他,大靖国第五代帝王永昌帝漠炎。
年轻的帝王容颜憔悴,深不见底的星眸里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光彩。
他问他:“无期,如果让你今后再不能驰聘沙场,保家卫国,永困后宫伴我左右,你可愿意?”
他记得自己当时早已心灰意冷,更不愿他再背上断袖之癖的骂名,便无可置疑的回道:“不能!”
当时,他清晰看到,他听到那两个字时,眼里的执拗转瞬变成了释然,原来他也并非他想得那么情坚。
他接过五福递过来的酒,抱紧他吻了他,贴耳说道:“你父母我已竭力保下,会终生看顾,喝了这杯酒,我放你海阔天空。从此你快意江湖,远离朝堂,我们再无可能。”
他终究为了皇权,选择牺牲感情,那就如他所愿。如果他的离开能换来一个太平盛世,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接过酒一口喝了,他真的以为那是一杯送行酒,喝得义无反顾。浑身巨疼,心如刀割的瞬间,他依稀听到紧紧抱着自己的帝王说:“无期,你永远不要忘了我。”
随后是他自己大口大口往外喷涌的鲜血,临死他隐隐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着“无期,无期,月无期……”之后再无所知。
当初为了那句话,自己曾付出了生命,那如今这句话,听在耳中,再无所感。
漠炎见他神思不属,拉着他的手带到案机旁,指着桌上高乐福的卷宗道:“朕有一事不明,想问小橙子,高乐福当初招你进宫,所谓何事?”
月昀心里一顿,高乐福死了,还是被太后毒死的,看来高乐福知道一些李玉贞的秘密,她才杀人灭口。自己试药的身份李玉贞肯定怕皇上知道,才下令刺杀自己。那么要想取得李玉贞的信任,自己就得三缄其口。
想到此月昀随口道:“当初老娘病重,是奴才求着高乐福进宫当太监,能有什么目的?”
“那为何勇哥临死曾言‘小橙子死而复生,高公公炼成了假死药’?”
月昀吃了一惊,早知道他已知道高乐福的罪行,他还装什么无知呀?漠南风太奸诈了!这下好了,一个谎言还得需要另一个谎言来遮掩,“啊?高乐福给我吃的是假死药啊……原来他招奴才进宫,是为了给他试药。事后怕事情败露,还对知情者勇哥灭口。皇上,您可得为奴才做主呀,如果假死药有任何差池,我就见不到母亲她老人家了,还好我命大。”
一会儿“奴才”一会儿“我”,看来不愿低人一等。漠炎听得唇角微微勾起,顺势拉他入怀:世上哪有什么假死药,应该是朕的琢玉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