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礼?”
电话那头,林弦清的声音诧异。
“是啊,他是我之前的男朋友,弦清,就算别人不记得,你也肯定记得他吧,他就是那个男鬼!”
“之前没听你说过啊。”林弦清的语速放缓,似乎在思索,“你是说,你这位前男友就是我们处理的男鬼?”
江辞:“……”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他顿感无力,没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自此之后的日子里,江辞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找实习、投简历、面试,一眨眼,就到了开学季。
一切似乎都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只有江辞清楚,那段只属于自己回荡在脑海中的记忆。
他投了青阳事务所的实习,靠着之前在许宥礼身边耳濡目染的专业知识,很顺利地通过了终面。
面试刚结束,他就在门口撞见了穿戴整齐西服套装的卢煜。
卢煜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看到江辞时翻一个白眼或刺两句,而是当他透明人,面无表情经过。
身边的hr小声提醒江辞,“那是我们事务所的一把手,你以后可得注意点。”
江辞闷闷地“嗯”了声。
卢煜这个反应,也就代表着他真的不记得许宥礼,自然也不认识作为许宥礼男友的自己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渐渐习惯了没有许宥礼在的世界,偶尔甚至萌生怀疑:许宥礼真的存在过吗?那一切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场妄想?
为了彻底分清这两者之间的界限,防止影响以后的生活,江辞还是在辩论社社长的介绍下来到了本市备受好评的一家心理诊所。
——“江先生,请放心,你现在是绝对安全的。”
坐在江辞对面的中年男人语速很慢,深色的瞳孔如一滩静止的湖水涓淌着坚定与和缓,让江辞纷乱不停的心情久违地平静下来。
这大概就是心理医生的神奇魅力吧?即便并没有真正做些什么,也能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江辞想。
“你的表格中有提到,你总是能回忆起并不存在的前男友,可以和我详细聊聊吗?”
在对方温和包容的注视下,江辞体内难得升起一股温暖感。他轻轻舒了口气,像是终于可以这段时间的郁结倾诉出口,“我之前有一个交往半年的男朋友,分手后他自杀去世,变成了鬼魂将我囚禁在他的房子里……”
江辞抬眸,布满血丝的眼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医生,那段记忆真的很清晰,一点也不像假的,我甚至还记得触碰他皮肤的触感。我还将他介绍给朋友……”
男人镜片后的眼瞳闪烁着精明的光,“可朋友并不记得你的这位前男友,对吗?”
“对……”
“江先生,您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辞蹙起眉,从纷杂的记忆中拾拾捡捡可以回答的说辞,“三个月前,我发现他消失了,但如果非要追溯到许宥礼出现,那得一年多以前了。”
“在这个时间节点前,你身边有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吗?”
江辞低头思索,“非要说的话,就是我朋友帮我驱除了身上的男鬼。我在想,会不会是它给我制造了这段时间的幻觉?”
江辞说完这句就后悔了,交流的开关突然闭塞,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像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疯子和招摇撞骗、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撞上似的。
男人脸上并没有任何震惊或错愕的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
意识到对方没有把他当成怪物,江辞原本蔫巴下去的精神像打了一针强心剂,“有,我最近的噩梦情况加重了。”
“叙述一下最近或者最深印象的梦境内容。”
面对医生穿透皮肉的眼神,江辞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他将面前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我总能梦见前男友,一开始他只离我远远的,我连他的轮廓都看不清。可他现在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还能听到他在和我说话。”
医生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别忘了他。”
江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竟然浮现出微表情心理学中经典的恐惧表情。
医生停止住手里的笔,忽然直直抬头看向江辞,“江先生,你真的很想忘记他吗?”
“……”听到这句话的江辞沉默了。
即便之前和许宥礼的记忆确实有很多不愉快,他甚至一度想要杀了许宥礼,但要说忘记,并不是他本意。
江辞只是想知道,许宥礼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那到底只是一场异想天开的梦,还是真实存在过、又被故意抹除的。
如果是一年前那个唯物主义的自己,江辞一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毕竟一个受过现代良好教育的人,怎么可能确信鬼神真实存在呢?
可现在的江辞却恍惚了。
那段不真实的记忆像个真空玻璃罩将他牢牢和世界隔绝。
江辞手掌滑动到后脑勺十指相扣,像一只弱小的鸟儿将自己缩紧保护的笼子里,眼瞳也蒙上一层湿气。
即使明知道对方不能给出这种结果,但江辞还是忍不住妄想——他想证明自己没病,是身边那些人错了,是世界错了。
医生将他的无助收入眼底,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量表,递到江辞面前,声音平淡而温柔,宛如一滩包容万物的湖水,“江先生,你接下来配合我做一份量表就可以离开了,好吗?”
江辞翻了下桌面近乎150道题的量表,眉头紧蹙。
他在学习中就不是个死脑筋的人,总喜欢研究些歪门邪道的解题方法,在看到密密麻麻的题目时,脑子都快炸了。
尤其是在面对关于亲密关系的问题时,江辞近乎克制不住的暴怒和发狂。
就好像又被许宥礼关进了那栋房子里。
他极力克制着,全力维系着正常人的状态——这段时间,江辞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一个小时后,医生接过江辞递过来的量表,随后笑了笑,“江先生,我们这次的咨询可以到此为止了。”
江辞呼了口气,只觉得身体很热很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脏旁煽风点火,让他烦躁得不行。
他快步走到门边,只想赶紧出门吸两大口空气,在手搭上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医生,我是不是真有病?”
男人翻看纸张的手顿了下,声音放得很轻,“江先生,心理疾病是很常见的,就像身体的感冒发烧,只要耐心治疗,总会有康复的一天。”
“那我能做什么吗?能不能更快摆脱这些?比如吃药,比如做手术?”
“您似乎对那些幻觉异常害怕,是它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才让您抗拒吗?”医生走上前询问,在得到沉默的回应后扶着他的肩膀说道:“江先生,我个人并不提倡药物治疗。您的恐惧很深,需要耐心疏导。但如果非要给点您生活上能用的建议……放轻松,逐渐回到熟悉的环境,找回当时正常生活的感觉。”
江辞颤了颤眼皮,“找回感觉?”
“原本的感觉中,或许就有解开的契机。”医生说,“生活回到正轨,和周围真实的人产生链接,陷入幻象的可能性就越低。”
江辞恍然大悟。
毕竟这段时间,他执迷于寻找许宥礼留下的踪迹,试图证明他是真实存在过的,却完全失去了以往生活的样子,更是毫无社交,连回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哪里像他。
回到家时天色已泛起橘霞,打开灯,满屋狼藉。
这段时间,他近乎丧失了所有收拾房间的力气,酒柜大敞四开,空酒瓶遍布倒了一地,在地毯留下一片干涸的水渍,散发着淡淡酒香。
要不是面试那天他强行把自己拽了起来,恐怕现在还沉浸在酒醉梦死里。
江辞扫了一眼,觉得当下这种混乱环境倒挺符合他现在的内心状态。
赤脚越过酒堆,走进卧室,江辞像是被突然抽真空的气球,扁扁地瘫软在床上。
柔软的床垫勾勒出他的轮廓,变成了随时能将他拽入泥沼的锁链。
江辞很快放弃了睡觉的想法,因为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许宥礼正在对他笑,喊他小辞,光是那清晰的皮肤肌理和逼真的人物形象,就足以让他头皮发麻,额间渗出一身冷汗。
他闭上眼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然后跌跌撞撞到冰箱前又开了一瓶啤酒。
“咔嚓——”
气泡和汁水从铁罐中喷涌而出,江辞堵住金属口,咕嘟咕嘟三两分钟喝了个精光。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落入胃袋,江辞将锡纸罐一把捏爆,金属尖锐的部分划过手心,映出一丝丝红痕。
自从醒来以后,他几乎丧失了对生活细节的全部感官,每天像具行尸走肉似的活着。
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江辞盯着掌心里溢出的红痕,睫毛微颤。
也许比找到许宥礼更重要的,是先找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