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陛下不必吃这些苦。”
许世安的手插进她的头发中,一轻一重地按压着头皮。在这样的气氛下景泽慢慢放松下来,没了骨头一样瘫软下来。
“世安是什么时候来到千年之后的时间呢?”景泽问。
许世安一愣,没想到景泽会突然问起这个。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臣比陛下早上许多,陛下经历过的困惑和迷茫臣都理解,包括莫名其妙被这时代安排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经历和人际关系。”
“这样啊。”
“所以臣才更明白,”许世安用梳子把景泽的一头长发梳开,“无论那些人情世故多么真切,都不是真的。臣和陛下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说完后又轻叹一声,许世安低下头看景泽,却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悲伤的神色。
“世安来的比朕还要早,一个人在陌生的时代陌生的环境生活吗?”景泽伸出手触碰许世安的脸颊,“真是辛苦啊,是不是觉得很孤单?”
许世安完全怔住了。
她想景泽感到悲伤,或许是因为景坤这位虚假的母亲。从小没感受到过母爱的景泽对这位陌生却热情的母亲感到眷恋,许世安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景泽的悲伤是为她流露的,也从没想过小皇帝会意识到她的孤独。
“朕觉得这千年之后的知识真是又多又复杂,所以才学没几天就想放弃了。”
景泽心疼地摸着许世安的脸颊:“可世安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朕经历过的困难世安也一定经历过吧,但你却不像朕一样有人倾诉有得耍赖。”
许世安久久无法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陛下……”
许世安看起来想要起身行礼,但景泽正枕在她腿上,她没法挪动身体,只得维持着这个她认为不太体面的姿势说:“臣谢陛下隆恩,为报陛下赏识,臣虽万死而不能辞。”
景泽笑了笑,那笑容却很快散去。
她又一次看向窗外,因为视角太低,这次她除了天空什么都看不到。
“朕不如世安坚强,也不如世安聪慧。朕知道你有过目不忘的神童之称,饶是如此也觉得辛苦,朕便不与世安相比了。”
天空是灰白色,看不到云彩,看不到树杈,也看不到总是在窗口叽叽喳喳鸣叫的小鸟。
景泽眷恋地看着窗外不多的景色,过了很久才把眼睛闭上。
“罢了,罢了。朕不愿再学那些玩意,也不劳世安如此如此辛苦地教导朕了。”
“陛下……”许世安为景泽遮住正午可能会晃到眼睛的阳光,“陛下圣明。”
“不过,朕也看得出世安不希望朕在假期结束后去学堂。这是为何,朕想听听世安的真心话。”
许世安沉思了一会,回道:“陛下年轻,正是对新鲜事物好奇的年纪。千年后的世界信息太多太杂乱,臣恐怕陛下听了谗言走上歪路。毕竟两个时代的观点相差太多,若被这里的人影响太多,待回到大楚陛下该如何适应?臣受孝元皇太后之命辅佐陛下,若有偏失,百年后恐无颜面对先皇太后。”
“朕知道世安皆是为了朕好。”
景泽睁开眼仰起头与许世安对视:“那么到底该如何回去呢,朕一点头绪都没有。世安看起来如此确信,想必也是有些门路的吧。知道什么都和朕说说吧,朕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气氛都到了这个份上,许世安自然不能再隐瞒下去,她思忖着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景泽。
“臣这些年苦学天文夜相,待星相与陛下过来那日相同之时,也许就是能够回去之日。”
“那么大概要等多久呢?”
许世安过了很久才给予回答。
“臣还在研究。虽不知具体时间,但臣初步推断,不需要陈年累月的时间,至多要等上个一年半载。”
景泽叹了口气,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许世安见状赶紧从地上起来,躬下腰谦卑地对景泽说:“臣愚钝,还没找到确切的时间,望陛下宽恕。”
“无碍,世安不必再提。”
景泽随意地摆摆手,看向桌子上摊开的书籍试卷。
许世安在她身后说:“臣这就把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收起来。”
“不必,”景泽语气轻松地说,“扔在这吧,朕闲暇时随便翻上一翻也好。只要不用死逼着在两月之内把这些东西学会,朕看它们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陛下好学,臣不能及。”
说实话,景泽已经觉得这种每句话都要奉承着来的方式挺没意思的了。学习语文时她也了解了这时代人们日常的说话方式,太过礼貌尊敬反而冗杂,不如把话说得直白些好。
“既然世安不用花大时间在教导朕上了,那么就去忙自己的事吧。”景泽很贴心地说,“你也很忙的吧?”
许世安仍是恭敬地行礼:“谢陛下。”
许世安的确很忙,在让景泽写卷子的时间里都得抱着电脑噼里啪啦地写些东西。往日里没有教景泽学习的时候,也是因为必须得花很多时间在工作上,留景泽一人长毛,景泽才会觉得那么无聊。
在短暂的休息和交心后,景泽不仅没有缠着许世安陪她,也没有索要自己的游戏机。
放弃了去学校后,景泽依然很体贴地让许世安去忙自己的事,好像真的在一瞬间长大了。
许世安可以居家办公,但也得和同事保持密切联系,所以她需要一个人安静的空间。景泽挥挥手让她去忙,随即很乖地坐在桌前,提笔练字。
就算不用那么忙碌地学习,也不能荒废下来。
看着景泽自觉的样子,许世安也笑了笑,把门关了起来。
随着门砰一声被关上,景泽扭头去看门口的方向。确定许世安的确是去忙了,一时半会顾及不到她。
等了一会,她终于确信许世安不会突然推门而入。但景泽也没有再偷藏游戏机,照旧练她的字。仿佛自己的观察只是为了判断许世安有没有认真工作,没有其它任何目的似的。
她练的不是毛笔字,而是硬笔字,景泽依然在尝试把字写好。
对她来说,把字写好应该是最容易的一环了。毕竟原先书法也是必须学好的课程,原理都是一样,只要习惯了硬笔的拿法和简体字的构成,她就能熟练地写出一手好看的字。
景泽不准备就这样放弃。
她看得出来许世安不想让她与这个产生过多接触,景泽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担忧。既然她能适应这个时代,就算回到大楚一时感到不适也能重新适应回来。她在大楚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适应不了呢。
怕她被这个时代的繁杂信息迷了双眼也没必要,景泽相信自己,她从小受许世安的教导,把圣人之言铭记心中,绝不是会被谗言影响的人。
何况,连许世安都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能够回去。这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学,岂不是太无聊。
景泽不想就此放弃去学堂的想法,但她也不想让许世安知道她的心思。
一是她顺从许世安顺从得久了,就算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心虚得很说不出口。
二是景泽在心底阴暗地想到,不想让她去学堂接触更多人的许世安,也许会把课程安排得更忙更困难,以此打消她去学堂的想法。
景泽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想许世安,毕竟这些知识是这个时代的学童需要花十几年的时间学习的,她两个月学会皮毛不困难是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一旦这样想了,就忍不住觉得埋怨,觉得许世安不够真诚。尽管景泽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许世安是故意的,两人的关系却好像已经有了间隙一般。
很多皇帝与臣子之间的猜忌就是从一些小事开始的,何况……
何况许世安还背叛过她。
尽管景泽与许世安相处得很亲近,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那柄染着血的长剑时常出现在她的噩梦中,景泽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害怕。
她不确定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世安是否知道这件事,景泽甚至期待过那个背叛她的世安是别人冒充的。
“唉。”景泽甩了甩脑袋,她总是逃避去想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想怀疑许世安的忠心。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计划。景泽按照自己能够接受的节奏练着字,她想先把字写好,然后再去尝试学习,她果然还是想更多地接触这个世界。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她不可能瞒着许世安去上学。
那么当许世安知道自己的计划后……她会生气吗?
就算许世安会生气,景泽也还是要做。她忍耐不了那么无聊的日子,也压抑不住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那个手机好像挺方便的呢。”
景泽把钢笔抵在下巴上,自言自语般说着。
“有什么办法能弄来一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