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坑的另一头,李小天面对骤然倾泻而下的海水第一反应是跑,他旁边的祁邻因比他动作快多了,几乎是在听见海水涌动发出的刷啦声响的第一时间她就警惕起来,抬眼望过上方后立刻做出了远离的选择。
只可惜她的动作再快也无法逃离了,四周窸窸窣窣不断爬出数条血红的长虫,她被密密麻麻的虫子拦住了去路。
前方是茹毛饮血的虫群,后方是大厦将倾般灌入的海水,她停下了脚步。
虫子越聚越多,磊在一起不住朝二人所在的方向蠕动,仿佛涌动的黏稠的血,叫人看得直犯恶心。
海水已经开始倾灌了,从高耸的坑顶涌下来,像发怒的洪流又像飞流直下的瀑布。
轰的一声海水坠地,她感觉到水花拍击在她脸上,海水腥咸的气息让它给人的感触更加冰凉。
“我靠!大自然的馈赠!”李小天惊喜的喊叫让祁邻因回神,“你快看那是不是有张卡牌?”
李小天身上的卡牌已经在几次植物暴动中消耗干净了,此刻他正两眼放光的抓着祁邻因使劲摇晃,左手指着海水涌来的方向。
翻涌的海浪前端有一张小小的卡牌被推到了坑底,此刻正在浪花间沉浮,两相对比卡牌显得如此渺小。
它就像一份精致的奶酪陷阱,想要得到它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而且两人根本无法通过汹涌的浪花看出那卡牌究竟是哪种。
祁邻因抬动了下脚,她要活着。
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活着,她为了活命已经杀了两个人,如此沉重的代价,她必须对得起这份代价。
眼下是必死的局面,可尚有一线生机,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抓住这线生机。
汹涌的海水如同摧枯拉朽的山石崩塌,或许海水兜头而下会直接将她砸晕,或许她没能触碰到那张卡牌就会被海浪裹挟席卷直至溺亡。
但那又怎样。
如果终局都是死亡,她宁愿自己挣扎过。
“那种卡牌……”李小天听见她平静到冷漠的声音,“该怎么用?”
他怔愣了一秒,很快打起精神来回答道:“摸到它,然后看清楚那是什么卡牌,在心中默念使用它就行了。”
放在平常很简单的操作此刻要一气呵成却显得无比困难了。
祁邻因听罢身体紧绷,她在李小天惊愕的目光中冲向了呼啸的海浪。
她目标明确,以最快速度精准地朝着卡牌所在冲刺。
冰冷刺骨的海水将她冲翻,她被裹进了翻涌的波涛之中,整个人都颠三倒四的,仿佛被一捧从天而降的水冲刷的蚂蚁不住扑腾着。
但她抓到了那张卡牌。
薄薄的一张,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祁邻因努力将卡牌举到面前,费力地睁开眼,剧烈的刺痛感一瞬间在眼球上炸开,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闭眼,但她生生克制住了这股本能。
攻击卡。
她只看见了卡牌顶部最大的三个字,没再浪费精力去看卡面中间的小字,她直接在心中启用了这张卡牌。
一阵火光自手中燃起,很快又被海浪扑熄,熄灭又重燃,燃起又熄灭。
反反复复,祁邻因控制不住紧绷身体,她浑身都在用力,仿佛只要自己使劲火就燃得更大一般。
很可惜,火焰的威力并不受她的意志影响。
卡牌中燃起的火越来越微弱了。
祁邻因也再撑不住了,眼睛渐渐闭上,紧绷的身体也脱了力,她连封闭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她的鼻腔口腔。
咕嘟咕嘟的气泡遮了她痛苦的面容。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数条血线在气泡间交织。
我受伤了吗?
祁邻因迷迷糊糊想着,下一刻,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她逐渐昏暗的视线。
祁邻因感到一阵失重感,她重重落到了地上,几乎是被掀出去。
空气重新入喉,窒息感褪去,她猛然咳嗽起来,呛进肺里的海水从口腔鼻腔里喷出,而后发出滋啦一声,那是水接触高温被蒸发的声音。
祁邻因终于缓过劲来,于是她看见的是无穷无尽无处不在的火。
暖意顺着皮肤温着骨头,温着冰冷的血液,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浑身寒气随着这个哆嗦消弭,只剩下舒适。
再看四周,包围着她跟李小天的虫群就没那么舒坦的待遇了,烈火无情,火舌一旦缠上虫子就是不死不休,任由它们如何扭动挣扎也无法甩脱。
虫子浴火的身体不住翻折蛄蛹,放眼望去仿佛乌泱泱一大片涌动的舞蹈的篝火。
海水与火焰交锋,滋啦啦的声音尖利,此刻却十分悦耳,就仿佛是这场大火的进攻的伴鸣。
祁邻因脱力的任由自己倒在地上,这回却不是拥抱死亡,而是休息,她十分放心的躺倒着,不用逃跑。
她赌赢了,她活下来了。
刀锋没入虫子身体的那一刻,杨淮看见的不是喷涌而出的鲜血,她看见的是红色的火。
不是明黄色的,而是猩红的扑朔的火。
就像血一样。
而她的身前,嚣张的虫群在这片红色火海中逃无可逃,它们没有发声器官,只能无声翻滚,但很快,火舌席卷吞没了它们的生命力。
再多的虫子都成了焦炭,她前进的道路再无阻碍,但大火仍然在烧着,仿佛一条以血液为燃料的火路。
腥红的。
安黎的眼睛被大片大片的红覆盖。
她从未见过如此鲜红的火焰。
“当血线牵进地脉,土地上的介生怪物将无处遁形。”
她兀自想到苗冶的话。
一切都在燃烧,虫群烧成了焦炭,树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宛如将死的悲鸣。
大火还在持续不断得燃烧,烧得土地皲裂。
烧得藏在地底的母虫终于按耐不住顶开土逃到了地面上来。
于是安黎看见了它的眼睛——双瞳孔的眼睛。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母虫成了纽带意志降临的躯壳,它被征用了。
难怪,难怪猎物敢对猎食者发动攻击。
但没关系,它现身了,只要它冒头了一切都好说。
安黎几乎是大吼出声:“周乐辞!”
周乐辞被她的声音一喊,这才从恐惧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就在母虫钻出地面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如山般的震慑,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虫群早已被火焰烧灼干净,他恐怕没有力气躲避。
他旁边的唐瑞情况比他更糟,整个人都跪倒在地上,神情呆滞。
然而周乐辞根本顾不上他的情况,他尝试直接将治疗卡用在母虫身上,却并没有起效,于是他立刻抖着手去拉腰包的拉链。
要丢出去要丢出去要丢出去要丢出去……
周乐辞在心中不断重复着,以此驱散恐惧带来的僵硬。
被火焰包裹的母虫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凝滞一瞬,整条巨大的身躯便以不容置疑的态度砸向周乐辞。
他的手指仍然难以弯曲,仿佛被石雕封死了,动作慢得吓人。
他能感觉到那巨型虫躯正裹着火浪朝他而来,但他没有停下,他还在心中默念,他将硬邦邦的手伸进腰包。
阴影笼罩上他的头顶,此时他手指刚伸进腰包的隔层里。
母虫巨大的身躯没能如愿砸下,它停在周乐辞头顶。
他用尽力气捻起了一张轻薄的卡牌。
周乐辞强行运动手臂,他抬头准备将卡牌甩出去。
入目是安黎的背影,她高举双手正替他托举着砸下的虫子。
安黎手臂上青筋暴起,脚下的土地被压得塌陷。
再仔细点看会发现,她的手指实际扣进了虫子的身体里,以此将其牢牢固定住,以免它扭动身体进行攻击。
事实正是如此,除了被安黎固定住的一截,母虫其余部分都在扭动着。
眼看它下半截身体就要一个扫尾撞击安黎左侧,周乐辞终于拼尽全力挣脱了恐惧的枷锁站定到她身边,手中的卡牌被用力甩出。
随着他的心念,卡牌散出金光,然后他看见无数黑色的细灰扑袭而出,如同冲出巢穴的蜂群聚集着攻向扫击而来的虫尾。
安黎见状立刻发狠丢出手上那截虫身一手拉起周乐辞一手提溜呆滞的唐瑞,连拖带拽将两人带离了危险范围。
母虫被治疗卡攻击得巨痛无比,它的翻滚比之被火焰烧灼时更加剧烈,然而很快周乐辞看见那些黑灰在不断减少,很快就要被消耗殆尽。
他想也不想又用出一张治疗卡,看着母虫在黑灰的包裹下动静渐弱他稍松了口气。
跟着尤嫌不够,又去掏唐瑞口袋里的治疗卡。
正要用却被安黎扣住手。
【你要杀了母虫吗?】
这是纽带的声音,兀自刻进她脑子里的“声音”,与母虫的虚弱不同,这声音平淡镇定、高高在上,听得安黎极其火大。
【这么做的后果,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另一边,苗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被戳破的胸膛里正有一只蜘蛛往外钻。
【真有意思,你把心脏藏在哪了?】纽带戏谑的声音听不出没能杀死苗冶的惋惜。
苗冶翻了个白眼:“真是搞笑,你又龟缩在哪个角落里呢?”
两个问题显然都不会有答案。
但安黎心中被纽带挑起的疑惑却有答案。
如果杀了母虫,这个副本会坍塌的。
苗冶看向安黎:“有个人跟我说过,坍塌的副本还会被再次拼接重建,所有的规则架构随着坍塌一起化为废墟,但这垃圾对规则的重构更迅速更蛮横,脉络想要干涉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届时,树林暴动后不会再短暂陷入沉寂,冰冷的海水里也不会有可以替代玩家牙齿的鱼。
而苗南枝的血管则不知是否还会出现在这里。
植物会如同向日葵朝圣般跟随玩家的体温,玩家无法停止移动,时刻处于高压状态,他们要时刻提防突发的暴动。
反复撕开伤口的痛楚,因咬断虫卵而黏稠恶心的口腔内壁,这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玩家的精神,消磨玩家的意志。
但因为有脉络,玩家可以喘息,因为有苗南枝,玩家得以反击。
而这个副本一旦崩塌,所有的保障都会化为乌有,纽带重铸的副本里不会再有这些,这里只会是一座寄生虫肆虐的孤岛。
对于苗冶的话安黎并没有持多少怀疑态度,因为峥峥就曾说过,被烧毁的一切都复原了。
【好好抉择吧,是要牺牲自己维持其他玩家的生存空间,还是要堵死他们的出路换取自己的活路?】
安黎觉得这些刻进脑子里的声音很吵,非常吵。
十分聒噪,扰得她心烦气躁的,根本无法思考。
纽带还在喋喋不休,安黎想要将它的声音轰出去。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
“闭嘴!滚出去!”
纽带竟真的停滞了一秒,但它很快又继续吵闹起来,持续不断的往安黎的脑子里输送垃圾干扰。
安黎不是傻子,她知道这是纽带扰乱她心神的手段,目的就是不让她有机会思考。
然而只需要一秒,就在纽带停滞的那一秒里,安黎的脑子里出现了一颗猫头。
安黎扣着周乐辞手的力道逐渐放松。
她记得那只猫曾经说过,一个副本的维持是需要有一颗钉子的。
而钉子还需要一根木桩供它开孔。
峥峥的牢笼之所以会重铸是因为她身为被钉上钉子的木桩还在。
但如果木桩不在了呢?
副本怎么重铸?
周乐辞的视角下,倒在地上的母虫身上黑灰已经彻底消耗殆尽,好在它身上已经被啃食得坑坑洼洼,想来也没有力气再作乱了。
但与它身体的虚弱相比,它那双黑红相间的眼睛却没有任何走向末路该有的情绪,只是转动着,紧盯住安黎。
【木桩有的是,你敢赌吗?】
安黎惊讶纽带居然能读到她的想法却没表现出来。
她无视掉纽带的目光和窥探,看向苗冶:“苗南枝并不是‘死’在这个副本的。”
“但她的血管却凭空出现在这,我想你们蛊师应该不至于可以把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