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醒来已是半夜。原重雪正背对着他叠衣服。
魔尊虽归为魔界之主,但生活技能全点满,做事一板一眼。脱下来的外衣斗篷全都叠得整整齐齐,连被褥也要贴墙放好。
他甚至连鹤濯头上戴的几个玉环都整齐放在了桌角一册,至于对方双臂上十几个金镯,全都被取下来放在床头一块丝绢上,鹤濯按照顺序一个个戴好,轻轻敲了敲桌面:“少了一个。”
原重雪还是背对着他,鹤濯突然开口,倒他吓了一跳,缓缓转过头来。
鹤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说好的给我的定情信物,你怎么还拿回去了?”
原重雪从衣襟里侧将最后一个金镯拿出来,缓缓放到他手心里:“你怎知少了一个?”
那枚镯子在鹤濯指尖转了一圈,两指勾住金镯内侧,十分顺利地转回到他的手腕上。
“我们以前见过?”鹤濯突然开口问道。
魔尊方才还算尚可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果真不记得我吗?”他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衣物,走上前来,一只手摁住鹤濯肩膀,另一只手支撑着墙,将对方围堵在他的双臂之间。
鹤濯想把他推远几分,这个姿势他二人距离太近,原重雪的睫毛投下阴翳,神情有几分似真似假的哀伤。
“我想起来一部分。”鹤濯斟酌着说道,“我记得你帮我生火,冰天雪地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还说,这次保护过我,就没有下次了。”
“你这未婚夫时效也太短了,”鹤濯边说,边观察着原重雪的表情,“怎么只肯保护我一次呢?”
原重雪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我一直都对你这么好。”他又靠近鹤濯一寸,眸光流转,原重雪在他耳边轻声道,“这辈子都让为夫帮你取暖,可好?”
他知自己是得意过了头,鹤濯用力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原重雪捂着头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鹤濯抱着双臂教训道:“小原,这可不好,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什么亲近之举,何谈你是我未来的丈夫呢?”
这话一出,原重雪方才被敲下去的得意劲头又上来了:“那我们做点什么亲近之举,不就好了吗?”
他掀起刚刚叠好的被褥,拍了拍床榻,眼中不知是戏谑还是柔情,他一只手抓住鹤濯的手腕,将人向前一扯,鹤濯来不及反应,直接倒在了对方的怀中。
原重雪眸若璀星,乖巧低下头来,压低声音道:“为何......你一点都不记得我。”
他好像真的难过得要哭出来了。鹤濯沉默了两秒,还是挣脱了对方的怀抱。
“我还有事,”鹤濯回首,“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未婚妻。如果你、”他顿了顿,“如果你想要找那个天神,我也并非天神,不要再同我纠缠了。”
原重雪急切道:“你要去哪?”
他没什么好隐瞒的,鹤濯回答道:“招摇山。”
招摇山三个字落地,原重雪面带犹豫,他似乎有什么问题想问,吞吞吐吐地说:“招摇山,是好地方。人间仙山,洞天福地。”
“我带你去。”又一次将被褥叠整齐,原重雪即刻道,“我对你负责到底。”
鹤濯不愿同他争辩,原重雪想跟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
原重雪向前两步,牵住鹤濯的手,这次对方没有把他的手甩开:“让我带你去招摇山吧。”
人间风雨大作,几日未歇。
洼地积水足足有半人高,鹤濯鞋袜衣襟丝毫未被沾湿,反倒是原重雪的绑腿上溅的全是水。他们停落在一处海边,两岸桂树茂草,密林另一侧则是一处青山。
山门金玉镶嵌,牌匾上刻着三个红字:招摇山。
“此处乃仙草异兽于人间的出没地,”原重雪说道,“那边则是西海。”
“招摇山......"鹤濯默念了一遍山门上的大字,昨日梦中琴音与对话仿佛还在耳畔。他抿了抿嘴,问道:“你说此处是西海?”
“正是。”原重雪抱臂站在一旁,“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咱们两个在这里交换了定情之吻。”
鹤濯斜了他一眼:“不会是你溺水了吧?”
他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有任何有关西海和原重雪的明确记忆,说这句话纯属为了埋汰对方,可原重雪表情居然僵硬了片刻,甚至很不合时宜地抿了抿嘴。
“堂堂魔尊大人,还有溺水逢人相救的过往。”鹤濯笑道,“你既然是我未婚夫,怎只有溺水的时候才能同我亲热呢?”
原重雪见他脸上几分得意,先是愣住一瞬,昔日天神脸上别说得意,连笑意也没有。还未长大的鹤濯不仅长相年轻,说话行事也是一股子孩子气。
鹤濯对他挥挥手:“好了,不逗你了,带路吧。”
不知为何原重雪心里生出一股无法消除的遗憾。若是他能早出生一些,是否就能更早地站在鹤濯身边?
他不仅能看到这个年岁的鹤濯,还可以同对方一起长大。母亲叫他吃饭时,他就去砰砰砰敲鹤濯家的房门,二人的身高或许都没有房子旁边的柴草垛高。
他会坐在鹤濯家院墙上,给他指不远处刚刚结果的杏树,同鹤濯耳语要不要去一起偷果子,一起罚跪,一起被父亲打,然后母亲把他们两个拉起来,叫他们赶紧进屋暖一暖。
如果鹤濯家有院墙的话。原重雪这样想。
鹤濯显然不知道他思绪飘去了何方,已经一人走进了招摇山山门。山中果然多有奇花异草,偶尔还听见高猿长啸。
山中金石染出金色云雾,溪涧也像流注金光般闪闪发亮。
西海……鹤濯陷入到沉思当中。
他们走出去一段,便听见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琴声。
那琴弦拨动力度极大,似是贴着人耳,直颤心魂。原重雪伸手在鹤濯面前挡了一下,皱了皱眉。
琴声的演奏方式与他前几日梦中的颇为相似,鹤濯拨开他的手臂,示意自己不需要对方的保护。
琴声继续干扰着他们。鹤濯此刻可以确定,这位正在演奏的琴师,与他几日前,梦中的琴师是一个人。
他们的演奏习惯、使用的琴、还有节拍几乎一模一样。
在他的梦中,这位琴师可是说过一句“招摇山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是谁呢?
琴师要与原重雪,在招摇山杀掉何人?
原重雪皱了皱眉:“你小心点,莫不是拦路的神仙,又要来害你。”
鹤濯看了他一眼:“来者不善,先试试深浅。”他边说边伸手向四周轻拂,周围极为细长的草叶便顺势卷起,于他指尖流转着青色光芒。而后叶片向无数个方向飞射而去。
那些飞出去的叶片好像碰到了实质性的琴音,被震落在地上。
还有一部分叶片绕在二人周身,形成一个天然的保护盾。
这琴师功力不弱,但对自己构不成威胁,鹤濯稍稍放下心来,就算是琴师要在此地暗算什么人,也未必能够得逞。
鹤濯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原重雪道,“你指的什么?”
鹤濯不答,直觉告诉他来招摇山是正确的,这里不仅风景和气息让他感到熟悉,连琴声都与记忆深处的闪回连接起来。
而且这琴弦当中阴阴掺杂的分明就是魔气!原重雪身为魔尊,不可能判断不出来。
迎接他们的是更加激烈的几道琴波。鹤濯张开掌心,只消灌注内力就将琴声音波振开。他又向前走了几步:“你这样可阻挡不了我。”
“那你就去死吧!”深林里传来一声怒吼,分辨不出性别,一道身影从林中飞出,随后是连成曲谱的一片音波从那人怀抱着的琴中发出。“天神鹤濯,今日招摇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鹤濯抬起头,向山坡上望去,原重雪紧紧跟在他身后:“你认错了,我不是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