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街道上,上班族们像迁徙的鱼群般匆匆流动。
凌零零站在老公房小区门口,手里攥着一叠传单,脸上挂着练习了十几遍的营业性微笑。
"您好,看看这套总价低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已经摆着手快步走开,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凌零零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不自觉地捏皱了传单的一角。
七点整,人流量达到顶峰。凌零零像只忙碌的蜜蜂,在人群中穿梭。她试着变换话术:
"先生,超值小户型..."
"美女,首付只要..."
"阿姨,这房子采光特别好..."
回应她的只有摇头、摆手和偶尔不耐烦的"不需要"。有位踩着高跟鞋的女士甚至直接推开她递来的传单:"烦不烦啊,赶时间呢!"
凌零零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传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晨风吹乱了她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一缕刘海黏在了出汗的额头上。
八点半,上班高峰渐渐退去。街道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行人。
凌零零数了数传单——还是五十三份,一张都没少。她的喉咙干得发疼,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口水都没喝。
"凌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凌零零猛地转身,看到陆明就站在两步之外,手里拎着豆浆和油条。她下意识地把传单藏到身后,动作太急,几张纸从指缝间滑落,飘到了地上。
"早、早上好,陆先生。"她结结巴巴地说,弯腰去捡传单时差点撞到陆明。
陆明弯腰帮她捡起最后一张,递过来时笑了笑:"吃早饭了吗?"
凌零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想起自己从起床到现在滴水未进。她的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我家里有早饭,"陆明晃了晃手中的豆浆,"要上楼吃点吗?"
凌零零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那栋老公房,粉色窗户玻璃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陆明似乎也顺着她视线看去,她脱口而出:"您今天不上班吗?"
话一出口,凌零零就后悔了。
陆明的手指明显僵了一下,豆浆袋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凌零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明明知道陆明跟着所在的团队一起都被公司给裁了。
"我..."陆明刚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手机时,屏幕亮了一下。
凌零零无意中瞥见一条短信预览:
【XX银行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贷款已逾期...
陆明迅速按灭了屏幕,但那条信息已经刻在了凌零零的脑海里。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明对卖房这么着急,为什么他那么在意价格——他可能真的等不及了。
"上楼吧,"陆明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回口袋,"豆浆要凉了。"
凌零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跟着陆明走进小区,路过垃圾桶时,悄悄把那一叠没发出去的传单塞了进去。
心里有点舍不得昨晚的劳动成果,可是如果拿在手上,一会陆明要是问起,她岂不是很尴尬。
爬楼梯时,两人都没说话。
凌零零盯着脚下的台阶,一级一级地数着,余光却瞥见陆明的小指——今天没涂指甲油,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有些粗糙,像是经常咬指甲的样子。
"到了"。陆明掏出钥匙打开门:"请进,"他侧身让凌零零先进,"不用换鞋。"
凌零零小心翼翼地踏进这个粉色世界,即使已经看了不止一次,面对扑面而来的粉色,她的呼吸还是停滞了一瞬。
"坐吧,我去热一下豆浆。"陆明走向厨房。
凌零零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虽然装修风格独特,但处处都能看出主人的用心——书架上的书按高度排列,连遥控器都放在固定的位置。
厨房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声音。
凌零零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一个相框上——照片里是年轻的陆明和一对中年夫妇,背景像是某个大学的校门。
相框旁边放着一个小瓶子,标签上写着"指甲油-芙蓉粉"。
"给。"陆明端着热好的豆浆和油条回来,"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吧。"
凌零零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让她突然鼻子一酸。她小口啜饮着,甜豆浆滑过干涩的喉咙,像久旱逢甘霖。
"那个..."她犹豫着开口,"您的房子..."
陆明咬了一口油条,眼神飘向窗外:"其实我知道很难卖。"
凌零零握紧了豆浆杯,豆浆的热度透过纸杯传到了掌心。
她想起那条银行短信,想起网站上可怜的浏览量,想起自己一张都没发出去的传单。
"我失业了。"陆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当然,也许你早就看出来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豆浆杯边缘。
凌零零顿时窘迫起来,脸颊发烫:"我、我不是故意要..."她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不想被当成那种八卦别人隐私的人。
陆明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这三个月我投了快两百份简历。"他撕下一小块油条,却没有吃,"但现在大环境太差了,短期内找不到和原来薪水相当的工作。"
"那...长期呢?"凌零零小心翼翼地问。她想起自己毕业那年就业市场就已经开始变差,学长学姐们总说律师行业是经济的晴雨表,客户没钱了,律师的日子也不好过。
陆明摇摇头:"长期也说不准。"他放下油条,直视凌零零的眼睛,"买房时我太激进了。不仅花光了积蓄付首付,还贷了七成房款,甚至..."他顿了顿,"甚至为装修又贷了一笔。"
凌零零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粉色的墙面。那些她曾经觉得怪异的装修,现在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准备卖了房子回老家。"陆明喝了口豆浆,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老家?"凌零零想起之前查到的信息,陆明来自苏北的一个县级市。
"嗯,我们那儿教育可卷了。"陆明低下头,把油条撕成小段,"我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父母老师眼里的乖学生。"他苦笑了一下,"家里原本指望我考上大学后,回市里当个公务员,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凌零零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她妈妈至今还在劝她去考司法局,说女孩子当律师太辛苦。
天下父母心,大约所思所想都差不多。
"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她轻声说,"至少...追求过自己的理想。"
"理想?"陆明突然笑了,"什么理想不理想的,都是为了赚钱。只有赚到钱,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要的生活?"凌零零下意识重复道,目光扫过满屋的粉色装饰,突然福至心灵,"该不会是..."
"当个零?"
"粉红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同时愣住了。
陆明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被夕阳染红的云朵。
凌零零的脸颊更是烧得发烫,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天知道她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定是大学寝室里看太多乱七八糟的小说了!
她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纸巾,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却不小心带出了那副廉价的粉色穿戴甲。"啪嗒"一声,塑料甲片掉在了木地板上,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空气瞬间凝固了。
"这......"凌零零手足无措,眼睛四处乱瞟,一不小心就落在了茶几上——相框旁边那瓶"芙蓉粉"指甲油正安静地躺着。她突然想起照片里陆明小指上那抹粉色,顿时更加窘迫。
"这是我的,和你没关系。"话一出口,凌零零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一个女孩子有盒穿戴甲怎么了?
"噗嗤——"陆明突然笑出声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豆浆,把纸杯精准地投进垃圾桶。
"我说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他笑着说,"是看到吴大志手机里我涂粉色指甲油的照片了?"
凌零零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她支支吾吾地点头,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没事的,"陆明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跑到申市来工作,就是因为这里城市大,人又多。"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我可以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小爱好,周围都是陌生人,没人会在意。"
阳光透过粉色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凌零零看着那副掉在地上的粉色穿戴甲,突然觉得它也没那么廉价了。
"其实..."她鼓起勇气开口,"这套房子的装修很特别。我是说...很有个性。"
陆明挑了挑眉:"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其他中介都说要全部拆掉重装。"
"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凌零零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维护这套粉色装修了?
陆明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他弯腰捡起那副穿戴甲,轻轻握在手里:"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连用粉色橡皮都要偷偷的。"
凌零零忍不住也笑了:"我小时候倒是可以随便用粉色,但我妈总说女孩子要稳重,逼着我用黑色蓝色的文具。
“那我们还真是殊途同归。”陆明的笑容更深了。他紧了紧手里的塑料盒子:“这个,可以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