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用火是人类进化史上的关键事件。
火提供热量,抵御寒冷,驱赶野兽,使人类祖先的存活率得以提高。在这种环境压力下,没有人类会不愿意趋近热源。
所以人类,天然喜欢靠近温暖的事物。
和斯然分开以后,生物进化学的知识咕噜咕噜地从脑子里冒出来,这太神奇了,我甚至想原地跳起来,大叫一声——天啊。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知识是什么时候进的脑子。
高中的时候,班上教生物的老师被曝出恋童的丑闻,不知道他耍了什么花招,总之那件事最后被学校压下去了。
自那以后,我从不怎么听生物课,变成了完全不听生物课,在课上睡觉也更加心安理得。
但此刻,那些最像徒劳无功的知识,却恰恰解释了,我靠近斯然,是遵从生物学的选择。
不仅出于爱,也出于生物本能。
尽管她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我还是忍不住靠近她。
因为尽管我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我还是感受到了一些,被爱的可能。
那一点可能,像一撮小小的火苗,捂在我的心里,变成持续发光的热源。
斯然。斯然。斯然。
面基结束,回去的路上,我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我从小就喜欢跟长得漂亮的女生一起玩,以至于后来谈了恋爱,谈的也都是些顶漂亮的女生。
但她们都不会帮我背包包呐,她们都是让我帮忙背包包的。
于是我看斯然,就越看越顺眼。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已经对斯然有了滤镜,但回想起她那张脸,那种愉悦得像是飞起来的心情是实打实的。
斯然长着一张线条流畅的鹅蛋脸,温润平和,眉弓平缓,双眼皮很明显,卧蚕饱满,笑起来时一对苹果肌很有感染力,不笑时好似一只温顺的小羊。
是一张乍看没什么记忆点,但越看越美的脸。很典型的中式美人面相,我很喜欢。
我想着斯然牵我的手,又和我交换背包,我就觉得她更顺眼,我也就更喜欢。
面对斯然的无措,看向斯然的喜欢,这两种情绪在我心里扳了几天手腕,最终还是后者压倒了前者。
于是这次面基结束之后,我更加殷勤。每天早安晚安一起玩吗,在吗喝奶茶吗我给你点。
如我所愿,我们之间开始有一种粘稠的氛围在蔓延,我熟稔地嗅到了这个氛围的名字——暧昧。
我想着,我是喜欢斯然的。
斯然大概,也是喜欢我的。
没过多久,我就向斯然提了绑定侠侣这件事。
绑定侠侣,那就等同于确定恋爱关系了。
斯然答应得很快——她似乎完全没想过,太容易到手的也总是不被珍惜的。
在这点上,她和我经历的那些女孩子们差别很大——那些小小年纪,就已经在感情这件事上,极尽套路和手段的女孩子。
宝宝长宝宝短,我爱你我想你你不一样——什么套路都信手拈来,就是不见真心。
但斯然不是,斯然一开始就好真心。
正式确定关系那天,斯然甚至还给我写了封纸质情书拍了照给我,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交给我,她严谨地认为这样会正式一点。
她好认真,认真得有种可笑的可爱。
如果不是我已经忘了第一个恋爱对象的名字,也许我会疑惑是不是第一次谈恋爱的人都这么认真。
那时我已经不是那个爱玩的我,我已经知道认真这种品质在恋爱里是如钻石般宝贵的东西——这个道理非得自己经历过真心被踩碎了碾在地上这种事才会懂得。
我想我要守护斯然的这份认真。
她这样信任我,这样简单甚至轻率地把真心交给了我,我要是给辜负了,那我就是猪狗不如的混蛋。
但我可诌不出那些细软的文字——那情书,换我写的话得尴尬死!毕竟我是个高考语文只能考94的学渣啊喂!
我想着斯然对我这么认真,我总得回点什么表示表示吧,不然也太不够意思了。
我正纠结着送她个什么礼物好呢,斯然已经把我拉着去见她的朋友了。
这就有点超出我的人生体验了,毕竟我虽然谈了这么多段恋爱,但还没正儿八经地见过恋爱对象的朋友呢。
当然,那种临时抓来凑场子的半熟不熟的朋友不算!
必须得是打熟的朋友,彼此知根知底,知道你的感情状态,也就知道你现在谈的,到底是你的正牌女友,还是什么小四小五。
而我以前的那些女孩子们,没有一个曾主动带我融入她们的朋友圈。
其中的原因我能猜到个一二,但大多数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时候呢,当傻子比当聪明蛋子更快乐。
所以当斯然把我带到她正儿八经的朋友跟前,很是正式地介绍我时,我感动得快要死掉了。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么。
——原来我是能被爱的,我是能被这样认真地庄重地爱着的。
我被这份爱冲得神志恍惚。
但常常拥有,便是害怕失去的开始。
尽管感知到斯然的爱,我还是会疑惑,在斯然的眼里,我的面具戴到哪一步了?
我在她眼中,是什么样子?
她爱着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要扮演成什么样子,才能维持她的爱?
自从斯然和我交换背包,我就好像跳舞跳到一半被打断的舞蹈生,再也跟不上节拍,全乱了套了。
我一面受用着斯然的真心,一面又在害怕某天会失去这真心。
并且我愈是觉得斯然好,我的不安就愈是膨胀。
七夕的时候,我送了斯然一块表。是意大利的一款小众牌子。说是用了什么鳄鱼皮做表带。我也不太懂,反正贵就是了。
贵就是好,好就配得上斯然。
我想着那表带圈在斯然的手腕上,也圈住她。这样她会不会就能,爱我久一点?
收到表,斯然很开心,然后回了我一张键盘。
按照独栋别墅的投递标准,快递员直接把东西放到了我家门口。
那天刚好一个堂妹过来寄宿一天,我陪她逛完街回来,顺手从门口拿了快递拆了。
剖开纸箱的肚子,剥出一个银白色“军火箱”来。
——哇!好酷啊!
堂妹先于我发出感叹声。到底还是小我两岁的孩子,大惊小怪。
——堂姐,你知不知道你笑得脸都要开花了!说吧,这是谁买的!
呃呃呃,有吗?
我飞快往边上镜子抛去一眼。
可恶。
好像。
还真是。
——一个朋友。我说。免得堂妹聒噪个没完了。
——一个朋友?啧啧啧,什么时候变成男朋友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话怎么那么欠啊,还啧啧啧的。
但确实。
已经是了。
不过不是男朋友哦,是女朋友。
但我不说,你自个儿猜去吧。
我从小到大没缺过钱用,在这种条件下,我长不出势利眼。
但我也知道一句话:钱在哪爱在哪。
这“军火箱”是一个大牌键盘厂专供的包装,价格不便宜。
我知道斯然用了心。
——前两天,我无意间跟斯然提到过,手里的键盘有点老化了。
想到这里,我心情愉快得紧,一边哼着歌,一边抱着键盘上了楼。
身后,堂妹气得直跺脚,说我一定有什么瞒着她,还骂我小气鬼。
我想说那你别在小气的人家里过夜了。但因为心情实在太好,我也懒得和她拌嘴。幼稚。
进到自己房间,来到电脑桌面前,旧的键盘换下去,新的键盘放上来。
看了眼窗外,阳光可真是好。
我因为太好的阳光而产生了错觉,想起斯然的朋友们都很欢迎我,便觉得我的朋友们定然也会欢迎她。
我拿起手机,在朋友小群发了条消息:
[谈了个好可爱的女孩子,最近有聚会吗?我带上她一起,跟你们认识一下]
[又谈了?姐你还要谈几个啊姐,留点妹子给哥们吧姐]
[……]
[能不能说点好的]
[不会再有下一个了]
[上次你也这么说]
[……]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人头给我凑到位了]
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后果,这道理甚至不用我爸妈教,后来我自己就通过这件事上悟到了。
我知道诸多情史在前,这时候解释再多也没什么用,黑的就洗不白,我谈过的恋爱也不会因为我犟几句就被抹去。
剩下的,就只有让时间证明了。
那时候我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一点预感都没有。
我的那几个朋友,虽然都是混账,但对朋友还挺仗义的。
高中的时候,几个人一起翻墙出去网吧,他们被抓了而我没有,最后他们被罚在办公室排排站,面临老师各种威逼利诱,也没供出我半个字来。
我想爱屋及乌,他们总不至于讨厌斯然。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人的复杂程度。
如果知道斯然会在这场即将临近的聚会里受委屈,我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带她去。
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在ktv里,我无意间撞见他们说垃圾话,不堪的词汇接连刺入耳蜗,眼前的人陌生得让人眩晕。
这是,我朋友?
这,是我朋友。
我气急败坏,冲上去和他们讲道理。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吵架。
我第一次对着朋友说那样刻薄的话。但即便说了我也觉得不解气。
太恶劣了!
我不喜欢和人吵架,也不喜欢待在这种氛围里,撂下几句话,转身想要走开,刚抬脚,就知道。
完了。
斯然就站在走廊外侧。
她都听到了。
她转身要走。
我追上去,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跑动起来。
跑过走廊,跑出大门,跑离这群人。
我想我要措辞,我要安慰斯然,我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她一点也不土。相反她很好看。
我对她,也绝不只是玩玩。
可是一开口。
眼泪竟然掉了下来。
面具随着眼泪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于是我的可靠隐下去,我的软弱抖出来,赤条条在斯然面前荡开。
我看到自己慌张的脸,倒映在斯然墨一样浓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