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差点忘了,他是刑部的人,而这里是刑部狱,天武卫不会拦他,只会在一旁盯着。
林晚棠如今看见他,只想到自己被天武卫带走时,是他接替她。
他一定知道哥哥如何了。
可她却莫名又有些拉不下脸,于是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过去。
卢照看着她额头包扎渗血的白布,还有包裹得合不拢的十指,眉头瞬间紧皱,眸光沉了沉。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做的。
既然已经包扎好,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免得又惹她厌烦。
见卢照看着她久久未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晚棠忍不住了,开口问:“卢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卢照看她少见的忸怩之态,蓦地有些忍不住笑,决定不跟她计较,主动道:“我知你关心世子,他已经在好转,陛下将夏院首和崔太医都留在了行宫,严令要将他的手治好,你大约可以放心了。”
林晚棠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连遮掩都顾不上,自被带走后,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困倦到极致睡着了,梦里也是有关哥哥的噩梦。
她听了一遍不够,还要再次确认:“哥哥他真的挺过来了?”
“真的。”卢照颔首。
林晚棠眼里突然有了光亮,神色一扫颓唐。
好一会儿她才道:“多谢。”
“先别急着谢,”卢照笑了笑,将手里提着的锦盒放下,蹲下身,边打开边道:“这些都是给你带的东西,离开行宫前,我撞见了你婢女,便问了问她。”
林晚棠站在原地怔了怔,直到卢照将锦盒彻底打开,抬头叫她:“愣着干什么,快来看看,我跑了半天洛京城才买到的。”
她这才靠着牢栏蹲下,仔细看着锦盒里的东西。
最上面盖着一张薄薄的素绢,还未揭开,便能闻到一阵香甜,揭开后,露出底下白玉般的定胜糕,印着精致的并蒂莲纹,雪白中透着粉,饱满的豆沙馅几乎要流出来。
第二层的糕点也很眼熟,不需要取出来,只看边边,林晚棠便能认出,那是明记的糖蒸酥酪,第三层是蜂蜜玫瑰鹅油酥,最底下是几本书,书风看着花里胡哨,一看便知是妙语轩的话本。
锦盒的另一半,是一个盖着盖子的瓷盅,底部托盘放有冰块,里面应当是什么冰饮,总不能是冰镇鸡汤。
卢照见她盯着瓷盅看,他一手托着宽袖,一手拿起盖子,露出里面的桃李梅干冰酪。
林晚棠:“……”
怎么办,每一样都很难拒绝,尤其是坐了半日牢后。
这可是未来大奸臣送的东西啊,她得多心大才敢收。
然而一想到要拒绝,她嘴里就干得说不出话。
这时,穿上了天武卫军服的郁柒过来,冷冰冰道:“吃的东西要先验毒。”
卢照大大方方让开,道:“大人请。”
还没他肩膀高的大人在锦盒前蹲下,拿出一根干净的银针,将点心和冰酪戳了个遍,银针没有发黑。
谨慎起见,郁柒又问林晚棠:“林姐姐,我能试吃吗?”
林晚棠看向卢照。
卢照从此人对林晚棠的称呼看出些不同寻常,好脾气道:“大人请便,若是吃出了事,下官定不会推责。”
郁柒每一样糕点都随机挑了一块试吃,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犹豫了一会儿,又在好看的冰酪上挖了一勺,好看又好吃,不过被他动过后没那么好看了。
没办法,这是必要的流程。
林晚棠倒是半点不介意,看郁柒一一试过,她问:“怎么样?”
郁柒餍足地点头:“好吃。”
卢照:“……”
到底哪来的馋小孩。
林晚棠见面冷的小暗卫吃得如此满足,更是难以拒绝,还有妙语轩的话本,有的故事她前几日刚看,正等着下回呢,一想到就心痒痒的。
“谢……谢谢,”她抬头看了卢照一眼,又低头,“你这样……算不算以权谋私,没事吧?”
卢照对她笑:“你放心,我能进来便说明没事,东西送到了,我还有公事,先走了。”
“嗯,你慢走。”
卢照走远了,林晚棠听见郁柒咕哝:“这人怪好的,不知道明日还来不来。”
林晚棠:“……”
她记得靖王府的暗卫都挺机灵的,眼前这个似乎只知道吃,封霁到底哪找来的小孩。
她将手伸出牢栏,小心翼翼拿起筷子,手指有些疼,但尚能忍受。
吃了几块,她见郁柒在一旁站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来,她招呼道:“你也吃。”
郁柒看看周围站得仿佛入定般的天武卫,又看看林晚棠,犹豫道:“这……好吗?”
“怎么不好了?你跟他们又不一样,他们可不会唤我林姐姐。”
离得最近的天武卫嘴角抽了抽。
郁柒按捺住兴奋,在林晚棠对面盘腿坐下。
林晚棠又道:“点心你一半我一半,冰酪都是我的。”
“谢谢林姐姐!”郁柒立即将魔爪伸向了点心,往嘴里塞了两块定胜糕,看林晚棠有些不便,又将盛着冰酪的瓷盅取出来,放进牢栏中,拿开盖子,将干净的勺子递给林晚棠。
“上道,”林晚棠夸了句,“话本子也拿出来吧。”
郁柒照做,又问她要不要帮忙翻页。
林晚棠手指包得像粽子,确实不便,于是点头。
天色暗了,郁柒还帮忙要来了几盏灯。
真是好孩子。
……
翌日清晨。
宁国公府驶出一辆马车,向西而去。
林老夫人昨日傍晚刚得了信,信中告知了这几日发生的事,言辞间故意说得含蓄,一看便是老二的手笔。
林老夫人直觉事情不简单,天一亮便要亲自去行宫看看。
梅氏也想跟着,可惜家中几乎没人了,只有二房一个怀孕的胡姨娘,她得留着看家,还要照顾幺儿。
她后悔没跟着去春猎,这继母做得,连秦氏都不如。
林老夫人看出她的心思,离开前对她道:“你若空闲,便试试能不能去刑部狱看看晚棠那孩子,唉,一个两个都叫人放不下心。”
梅氏应了。
马车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到行宫外。
守卫不认得久居内宅的林老夫人,不敢随意放人进行宫,先去通报。
行宫内。
秦氏正对刚睡醒的林世松道:“晚棠昨天白日睡了,夜里睡不着,又守了你一夜,天亮了困了,才去睡下。”
“……”林世松沉默片刻,动了动身子,道:“二叔母,我觉得我能下榻了。”
“太医没说行,就不行。”秦氏按住他。
林世松反驳:“太医也没说不行啊,我伤的又不是腿。”
“你身子虚,还反反复复低热,手臂一动就渗血,要是不小心摔一跤,再次血脉崩裂怎么办?”
林二爷在一旁搭腔:“世松,听你二叔母的。”
林世松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可我梦见妹妹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秦氏纳闷兄妹间难道真的有感应。
“梦见妹妹被妖怪抓走了。”
秦氏:“……少看点怪志话本。”
这时,院外有守卫来报。
“林大人,外面有人来探望,自称宁国公府的林老夫人。”
林二爷和秦氏:“娘来了?”
林世松:“祖母来了!”
林二爷跟着守卫出去迎接,到了行宫外看见熟悉的宁国公府马车,马车车门被从里面打开,林老夫人缓慢出来。
林二爷连忙上前搀扶,“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
林老夫人挥开他,“老身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更不至于连实话都听不得。”
“……”
林老夫人健步如飞地向行宫走去,头也不回道:“还不快上前带路?”
“哎!”林二爷无奈应了一声,快步上前。
他很快带林老夫人回到了林世松休养的院子,主要是老夫人走得太快了。
屋内,秦氏还在想办法搪塞林世松,林老夫人进来了。
秦氏和林世松纷纷问候。
林老夫人见林世松精神头还不错,真正放心了许多,又看向他的手臂,这都第三日了,还在渗血流脓,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也能渗出来,可见严重。
老夫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太医如何说?”她问。
这回林二爷不敢隐瞒半点,林老夫人听罢,又庆幸道:“还好挺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世松唇色依旧苍白,却笑得明朗:“祖母说的极是!”
“祖母都来了,妹妹怎么能还躺着不起?”林世松看向秦氏,“二叔母,你快去叫妹妹吧。”
秦氏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嗯?”
她疑惑了一瞬,直言道:“晚棠回京了。”
“回京了?”林世松惊讶,“什么时候回的,二叔母为何要骗我?”
“为了你好,”老夫人给了儿媳几分面子,但不多,紧接着就将她维持的假象戳破,“祖母不想瞒你,你听了可别激动,养好身子最重要,不然你什么都做不了。”
林世松意识到什么,瞬间敛了笑。
“晚棠被人陷害,有人将致使老虎发狂的药粉藏到了她房中,被天武卫搜出来,如今被关到刑部狱了。”
林家人都十分确定林晚棠是被陷害的。
“不过你无需太担心,你如今这副样子,担心也无用,陛下心里偏向咱们,只要刑部和大理寺查出真凶,她自会被放出来,等会儿回去后,老身也会拜访几个旧交,尽人事,听天命。”
林世松撑着上半身坐起来,身子微微发颤,是惊讶,更是气愤。
老夫人抬手按住他肩膀,道:“世松,你是长兄,迟早要成为咱们林家的支柱,也该学着,无论遇到多大的事,都能冷静处之,做出最合宜的举措。”
良久,林世松沉声道:“是,祖母,我会好好养伤,除此之外,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关于这个案子,不能只靠刑部和大理寺,外人终究是外人,我不放心,我会命人暗中探查,若有线索,再上报刑部。”
老夫人颔首:“祖母信你,你只管按自己的打算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