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盛后山的废弃训练场，空气中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吃完早餐的纲吉局促地站在场地中央，死气之火尚未点燃，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肉眼可见的紧张和茫然。他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轮椅上那个仿佛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存在。

少年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灰色家居服，长卷发随意披散，苍白的面容在晨间的光线下近乎透明，怀里抱着一身笔挺黑色小西装的Reborn。

他此时仰头看着围绕他飞行的小鸟——云豆。云豆似乎被少年身上某种无形的气息吸引，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试探性地想要靠近，却又带着小动物天生的警觉。

“欸！！！云豆？！”纲吉瞬间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乱地左顾右盼，生怕下一刻那位并盛最强的风纪委员长就提着浮萍拐从哪个角落杀出来。

“安静点，蠢纲。”Reborn奶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今天由江担任你的临时家庭教师。”

“欸？！”纲吉猛地抬头，棕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怀疑自己听错了。让……让江君当他的老师？

江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只好奇的小鸟身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Reborn挑眉，小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江冰凉的脸颊。少年顺从地低下头，将怀里的小婴儿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在Reborn的礼帽上。

Reborn这才满意地转向纲吉：“你的任务很简单，碰到他。无论用什么方法，碰到就算你赢。”

“碰、碰到江君？”纲吉的声音都变调了，又看着少年身下的轮椅，以及他那看起来一碰即碎的苍白身体。这任务听起来简单得近乎荒谬，却又让他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压力。

“极限地加油啊，沢田！”远处传来笹川了平充满元气、穿透力十足的大吼。

Reborn对了平的方向点点头，然后转向怀中的江，用简短的话语解释他需要去负责晴之守护者的特训了。

江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落，顺从地点了点头。

Reborn小巧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树林中。

偌大的训练场，只剩下纲吉和江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纲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那个，江君，”纲吉鼓起勇气，声音干涩，“我…我要开始了。”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

“轰！”

橙色的火焰骤然在额前燃起，纲吉棕色的眼眸被死气之火特有的冰冷平静取代。他摆出战斗姿势，锁定了轮椅上的目标。

“请多指教！”

话音未落，纲吉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超死气模式下，他的速度、力量和感知都大幅提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右手直取江的肩膀——目标明确，只为触碰！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单薄肩膀的瞬间——

轮椅上的身影，连同那只布偶熊，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般，凭空消失了。

纲吉瞳孔骤缩，猛地回头。只见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后三米开外，依旧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位置没有丝毫移动的痕迹，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原地。黑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只有布偶熊歪着的纽扣眼睛，正对着纲吉的方向。

“怎…怎么可能……”纲吉的超直感疯狂警示，却完全捕捉不到江移动的轨迹。那不是速度，更像是……空间的错位？

纲吉的心沉了下去，再次发动攻击！橙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训练场，拳风裹挟着橙色火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袭去。每一次，他的攻击都带着必中的决心，每一次，结局都如出一辙。

（……纯洁。）

（……美丽。）

江的内心无声地评价着。

火焰映照着江苍白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倒映着纲吉燃烧的橙色火焰。

那火焰如此绚丽，如此纯粹，充满了蓬勃到近乎莽撞的生命力。

然而，对江而言，曾经能带来温暖的火焰，如今只意味着灼痛。那颗由川上富江之血凝结而成的红痣，对火焰有着本能的、刻骨铭心的排斥与憎恶。

纲吉每一次火焰的靠近，都像是在他灵魂深处点燃了一把火。鲜血在血管里无声沸腾，灵魂在看不见的地方痛苦震颤。

纲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水浸湿了额发，死气之火在剧烈消耗着他的体力。一次次的失败像冰冷的潮水，逐渐淹没了他超死气模式下强行维持的平静。

江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总是在攻击降临的前一刹扭曲、消散，又在另一个位置重新凝聚。他始终端坐于轮椅之上，连衣角都未曾被风真正掀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偶尔抬起，安静地注视着纲吉徒劳的努力。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令人绝望的追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纲吉的火焰开始变得不稳定，呼吸粗重，汗水浸透了死气之炎也无法蒸干的里衣。他的动作开始迟缓，眼神中的锐利逐渐被疲惫和绝望取代。

终于，在一次竭尽全力的冲刺再次被江轻描淡写地躲开后，纲吉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橙色的火焰“噗”地一声熄灭，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汗水混杂着尘土顺着脸颊滑落。

“Reborn说……我是大空，说我应该保护大家……”纲吉望着天空，视线开始模糊。

“可我连碰到你都做不到……” 泪水无声地汹涌，混杂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留下蜿蜒的痕迹。他像个迷路的孩子，Choice战中压抑的迷茫、恐惧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决堤。

纲吉时常在想，如果在Choice战中江真的想夺走众人的生命的话，是不是当时狱寺君和山本同学就真的彻彻底底地死去了，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夺走了生命，无法陪伴在他身旁了。

“我根本……根本不想当什么黑手党首领啊！我害怕战斗，害怕看到大家受伤，害怕承担责任……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和大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他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可是……可是拥有了这些同伴……狱寺君、山本、库洛姆、大哥、蓝波……还有Reborn……我真的很高兴……我不想失去他们……我想变得更强，强到能保护所有人……但是……”

他猛地侧过头，通红的眼睛望向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声音里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深深的无力：“……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我是不是……永远都达不到你们的要求？永远都……这么没用？”

少年的声音，压抑、委屈、充满了对自身弱小的痛恨和对同伴的珍视。

江静静地看着趴在地上哭泣的少年。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那冲天的橙焰，以及火焰中心那个小小的、燃烧的身影。

他看到了。

在那片被泪水浸染的棕色眼眸深处，在那颗因软弱而颤抖的心脏里，燃烧着一团无法被任何污秽沾染的圣火。

那灵魂如此纯粹，如此耀眼，如同初升的朝阳穿透永恒的黑暗，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崇高与无垢的纯洁。

它软弱，却拥有不可思议的韧性；

它恐惧，却蕴含着守护一切的勇气。

眼前的少年，有着和桐绘一样纯洁、美丽的灵魂。

纲吉久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有自己压抑的抽泣声在空旷的场地回荡。他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愣住了。

江正低头看着他。

纲吉第一次在那双总是蒙着薄雾、仿佛看向虚空、只会在Reborn或与白兰相关的字眼出现时才偶尔泛起一丝涟漪的黑曜石眼眸，看到“沢田纲吉”的存在。

清晰地、完整地倒映着他狼狈哭泣的脸——乱糟糟的棕发，脏兮兮的脸颊，通红的眼眶，还有未干的泪痕。

那感觉……如同被神明垂眸注视。

纲吉其实一直……一直觉得江君的目光是空的，是冷的，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他眼中留下痕迹。无论是真六弔花狂热的追随，狱寺隼人警惕的敌视，还是蓝波纯粹的恐惧，都无法让他真正“看见”。

他的目光总是穿透人群，投向某个遥不可及、无人能懂的地方。

但此刻，在那双粼粼美丽、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纲吉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自己。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如此……被“看见”了。

江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真实地、完整地落在了“沢田纲吉”这个个体的身上。

纲吉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接着，一只冰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落在了纲吉乱糟糟、被汗水浸湿的棕发上。

那触感很轻，像一片雪花落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灵魂的力量，驱散了纲吉心头的部分阴霾。

江垂眸看着纲吉，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羽毛拂过心尖，近乎虚幻：

“你赢了。”

“欸？！”纲吉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

赢？他明明连江的衣角都没碰到！难道……是刚才他摸自己头的时候？！这也算吗？！！

为什么……而且，这个摸头的动作……太、太犯规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冒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要挣脱束缚。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从被触碰的发顶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手足无措。

训练场上，只剩下纲吉剧烈的心跳声和那依旧在燃烧的、温暖而圣洁的橙色火焰，久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