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敞的个人办公室里,窗微微开着缝,风就穿透这条罅隙,把记忆追溯到那个夜晚。
刺痛与记忆中重合,当时街灯昏寐,不少门头都已经黯淡下去。
鸣笛伴随着来电声,林泽海打来说傅家今晚的慈善晚会,竟然是傅永祁在抛头露面。
那个老家伙是想干什么,把外家的人捧上来,好把家产也拱手奉送?
这些年出国,傅永祁作威作福惯了,傅明岑却不想惯着,当即顾不了太多,拦了车就直奔会场。
好像是有种忘了什么的感觉,可等想起来也是慈善晚会落幕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心里体会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忘了就忘了,无所谓。
思绪回到眼前,看着谢念婉那双平淡的眸时,傅明岑突然心里有种慌乱感。
因为这双眸太平静了,没有一点隐忍的怨怼,好像只是单纯叙事。
解释的话语辗转在口,本来以前是厌烦于长篇大论去解释的,但此刻傅明岑还是如实一个字也不落的还原了原因。
然后顿了顿,眸光观察着谢念婉,以一种分析的认真,又低又轻地说: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联系我。”
“我那时手机没电关机了,”谢念婉语气很淡,即使他解释了一大堆,心底也只是了然。
当初还爱着的时候,如果能听到这句道歉,无疑是会死心塌地的。
可是现在,爱也好恨也好,都已经消失了,哪怕有过误会,也只是轻飘飘带过。
偏偏她这种什么也无所谓的架势,让傅明岑面容有一瞬僵硬,一向云淡风轻的眸子闪过费解,他问:
“你那时怎么不问我,我会和你解释的。”
谢念婉眸光讶异,嘲讽一笑:
“问了,你让我别对你太好奇。”
“……”顿时傅明岑心里烦躁得很,恨不得回到那时,重新开口回答。
他承认以前确实有点高傲了,拒绝一切打探,也践踏过谁的心。
他始终如此,不曾改变过,可如今面对谢念婉时,竟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分。
“你不会等了我很久吧?”
“对啊,”谢念婉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很惨痛的过往:“应该是等了两个小时,一直没等到你。”
不难想象那时的夜晚,天有多凉,可越是这样平淡,傅明岑越是弥漫着慌乱。
他拿过水杯抿了口,已经凉了。
曾经谢瑶荷买回来的咖啡凉了,他可以直接不喝,因为不会委屈自己。
但现在谢念婉准备的温水凉了,傅明岑还是浑然无觉喝了下去。
冰凉咽入五内时,他忍不住想,那个时候的谢念婉一定很委屈。
可为什么她现在说出口的语气如此平淡,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应该低头道歉,可傅明岑紧了紧杯子,话轱辘到嘴边,硬是被自尊心拦住。
他高傲惯了,真的不擅长道歉,一点也不擅长。
“是我不好,”半晌才轻声说出这一句。
而谢念婉态度依然如此,话语却步步紧逼:
“你的道歉很没有诚意。”
虽然以前那些事,她爱的不后悔,大败而归也谈不上恨,但有些心结,真的不容易释怀。
傅明岑闻言,扬起眸光,似笑非笑随口说:
“该不会要我跪下来求你原谅吧,那也太极端了。”
“那倒不用,”谢念婉笑了笑,不再为难。
他给出的解释,可以理解,但对于依然高傲的姿态,谢念婉想,还是死性不改。
等到他什么时候彻底放下姿态了,也许才会真的释怀。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傅明岑扬了下下颌,裸露一道疤痕,眸光湿漉漉,带着明显的引诱:
“我歉都道了,来帮我上药?”
搁以前傅明岑想自己还干不出这种厚脸皮的事。
但谢念婉这种满不在乎的漠然,让他很是慌乱,以至于忍不住想干点什么,打破这种漠然。
明明以前她可是很薄脸皮的,自己的刻意引诱她就没一次坦然过。
他不相信只是三年过去,就真的可以完全视若无睹。
“……”谢念婉盯了一秒,然后假笑:
“好啊。”
这事自己虽然有责任,但没想到傅明岑能在有错在先的情况下,还要求她来上药。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要是搁以前,看到傅明岑这种姿态,她早面红耳赤上赶着去了。
不过现在,呵呵。
在沙发上拿来医药箱,谢念婉三下五除二就找出棉签,蘸取酒精后走到傅明岑身前,笑了一下,毫不温柔地摁在伤痕上。
“嘶——”
听到预期之中的抽气声,谢念婉忍住欲往上的唇角,继续狠狠用酒精滚过那道挠出来的伤痕。
这种伤口,消起毒来是最疼的。
不过能挠成这样,也不难想象出过敏时有多痒了。
于是谢念婉又小小心虚了下,但也只是一小下。
傅明岑攥住她那下手毫不留情的手腕,骨肉停匀,握在手里肌理软腻,他顿了顿才笑说:
“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谢念婉眸光抬了抬,也回以一笑:
“你别想太多。”
然后十分淡定地把手腕抽了回来。
期间傅明岑就一直盯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在联合国传译都没现在这么认真过。
然而还是没能发现任何一点愉悦的信号。
她的表情太过随心随意,坦然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自己在她眼里就和千千万万个人没什么两样。
“你……”傅明岑忍着酒精的刺痛,眸光看见她指间戴着的戒指时,顿时一暗:
“你那天还没回答我,你谈对象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念婉发现原来他又在看自己的戒指。
这戒指是她在国外觉得好看又便宜,所以才买的。
谁说戒指就一定得是别人追求来的,自己买着戴又不是稀罕事。
不过傅明岑这个误会,倒是误会得很好。
于是谢念婉语气扑朔迷离:
“这好像和你无关吧。”
谁料此话一说出口,本来坐着的男人顷刻起身,抬手攥住她肩,把她抵到墙角,砰掠起一片混乱。
而他沉下眸光,语气阴郁:
“你在国外就谈上了?”
像乌云密布,又像骤然黑下来的天。
回国那天傅明岑就像发了疯一样地问她,怎么如今看到这戒指又开始发疯了。
当初没回答,如今更是不打算解释,谢念婉看着他那双散发寒气的眸,有些好笑:
“我谈不谈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一次谈好几个,也犯不着你来问。”
“你还一次谈好几个?”傅明岑咬紧了牙根,那双向来漫不经心的眸此刻暗沉得很,尤其是语气也像沁了狠。
“……”
说个玩笑话,怎么当上真了,傅明岑现在这么好骗?
谢念婉一秒不说话,傅明岑眸光就凉下去一分,直到他收紧双手,想要将她扣紧入怀时,谢念婉心里一惊,条件反射就抽上去。
“啪”一声,傅明岑左脸上多了个巴掌印。
本来就泛红的脸,更是和上了腮红似的,莫名艳丽的不合时宜。
她扇得猝不及防,傅明岑也下意识捂住左脸,眸光里罕见的愣住。
谢念婉低咳了一声,心想这可不能怪她。
谁让傅明岑动手动脚在先的。
但傅明岑眸光意味不明地过于强烈,谢念婉直接选择转移话题:
“这么在意我谈没谈,你是不是喜欢我?”
“嗤,”傅明岑笑了一声,又戴上口罩,大部分情绪放在了双眸里,只能看出略微的讥诮:
“我只是希望,你的喜欢别那么廉价而已。”
说这话时,傅明岑感觉自己有点被气晕了头。
她话语间的随意,以及抵触的动作,包括这一个巴掌。
都让傅明岑很不可思议,以至于翻涌上来急促的生气。
在以前,谢念婉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他。
可是现在,为什么都不一样了。
而谢念婉也不恼,依然气定神闲:
“你放心,再廉价也不属于你。”
“……”傅明岑沉默下去,就在谢念婉以为他又要恼火时,他却快速收敛住所有情绪,又变成那副轻描淡写的神情:
“我不说气话,你也别说了。”
“不是你……”谢念婉欲言又止时,办公室门被打开。
是苏琳,她笑了笑,观察了下情况:
“你们没事吧?我刚刚听到有阵混乱的声音。”
“没事,”谢念婉又挂上笑容,把医药箱收拾好后,对傅明岑客套地说:
“回去以后擦点修护的东西,过几天就好了。”
傅明岑盯着她的假笑,眼珠子几乎动也没动。
心里一阵阵的烦躁,他并不想看到这样客套的她。
过往那些鲜活的音容,为什么现在在他面前这么吝啬。
心底有一百个为什么,可是全部都乱成了一团,找不出指向,只能变成情绪的附庸。
压下那些不安,他若无其事地回应:
“谢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婉拒了苏琳的相送转身离去,擦肩而过时苏琳摸了摸下巴,有些沉思:
“我怎么感觉他脸上更红了,是不是过敏又严重了?”
一想到其实是顶着自己的巴掌印,谢念婉就忍不住笑了笑:
“可能吧,对了,那个化妆品具体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提到化妆品,苏琳面色凝重起来:
“百璃是我们电视台的头号大金主,它们产品有问题侵害消费者是肯定的,但是你想调查的话,台长第一个不让。”
“就因为百璃是金主?”谢念婉心里一沉。
“对,”说起这个苏琳也是颇为头疼:
“但凡能揭露百璃做个爆炸性新闻,这个节目都不用被砍了。”
“那如果……”谢念婉想到一个可能:
“我们能找到一个比百璃更厉害的金主呢?”
“也不是不行,”苏琳耸了耸肩:
“就是有点难度,毕竟百璃还是很有实力的,如果真的能拉到比它nb的,我第一个就去和台长谈判,让他放手我们去查。”
这个可能性可以落实,谢念婉就开始深入:
“最近台里是不是有个商业晚会?”
“对的,”苏琳看了眼她:
“怎么,你是想晚会上拉赞助?”
见谢念婉点头,她先是点了个赞,然后又一脸愁容:
“难啊,现在经济不行,我们这个节目又不是什么有商业价值的,不被砍就不错了。”
“试试吧,”谢念婉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笑:
“我会尽量争取的。”
记忆里想到那个明知有险也奋不顾身的爸爸,想到他的身影,谢念婉语气坚定:
“新闻反映社会,这面镜子必须让群众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