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铃声响起，押送舱的护盾降落，主城中央大道嘈杂的声音传进了伊洛特的耳朵，让他勉强平静下来的精神海再次濒临破碎。
舱门打开，悬浮机器人升空。它的外壳上拴着几条粗重的、被能量包裹的链条，而链条的另外一端分别拴在第一军罪雌的手腕和脖颈上。
机械不留情面，悬浮机器人喷出了几道蓝色的能量焰，伊洛特身不由己地被拖拽出了船舱，根本没有机会站稳。
边境星球天光正盛，剧烈地焚烧着伊洛特几日不见光的眼球。雌虫的体质很好，这种范围的感官刺激一般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可是这次，伊洛特却险些落下眼泪。
中央大道被帝国执法队管控，将中间狭长的“耻辱之路”和围观的平民隔离起来。高高在上的雄虫坐在狭道边的看台上，身边围绕着美人烈酒，价格昂贵的衣袍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伊洛特垂目看着自己被迫蜷缩在胸前的手，并没有张望，只用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仪态，以免失礼于前。
他将全身的力气都花在平稳步速，挺直腰背上了。他的脑海中一时是关押室没有尽头的空洞，一时是宇宙战场上同伴的残肢和血海。
他并不后悔，在镇压反叛军的战斗中他带着第一军临阵脱逃。
战争当日，第四军在埃德温的领导下甩脱了第三军和第一军的攻击范围，无后顾之忧后立刻临阵倒戈，加入了反叛军。第三军在雄虫指挥官的命令中全军扑向了反叛军，赌上整个军团的性命剿杀反叛军。
第三军的士兵像是一群没有痛觉和恐惧的野兽，驾驶着战舰直冲反叛军的阵线，等战舰被击毁，那些被完全精神控制的、行尸走肉般的军雌就在宇宙中展开双翅，像不值一提的尘埃一样撕咬着反叛军。等他们的身体残破到了一定程度，他们就引爆自己的能量核，拉着反叛军同归于尽。
这就是帝国的研究院在新任虫皇的领导下，开发的《雌虫和亚雌脑域控制和自主意志抹杀方案》，被那些位高权重的雄虫戏称为“玩偶计划”。
这份计划，首先在第一军和第三军的军雌上实施了。虽然军雌是叱咤星际战场，为虫族迎来了一次又一次胜利，但是位高权重的雄虫仍然不满军雌因为战功得到了军衔和荣耀。他们不满按照帝国建国之初的规定，帝国的四大军团由军雌中战功卓著者掌控，不满帝国的军部只有卑贱的雌虫和亚雌的影子。
与其选择加入军团，用自己的实力和鲜血铸就功勋，雄虫选择了直接攫取军团的权力。
为什么不呢？当雌虫和亚雌不过时匍匐在神子脚下的可怜虫，当高等的军雌也不得不在大好年华退役，跪伏在雄虫脚边祈求标记和信息素保命，当雄虫的精神触须有着高纬度的力量，随意的鞭笞就能击碎高等军雌的精神海。
雄虫想，为什么不直接把军雌变成提线木偶呢？没有思想的工具，才是趁手的工具。
于是他们就这么做了。在第四军上将埃德温的庇护下没有被控制的第四军成了帝国军团的异端，被送上前线，和反叛军同归于尽。当第四军逃脱，第三军在雄虫亲王的“指挥”下成了微不足道的牺牲品。雄虫哪里管什么战术，什么技巧？他们只知道军雌不过是耗材，这些不足以平叛，继续拿别的军团去填窟窿就好了。
可即便没有战术，第三军也将刚刚组建的反叛军重创，如果第一军下场，反叛军绝无生路。
第一军中，伊洛特是唯一没有被脑控的雌虫。他拼尽全力阻止了雄虫指挥官葬送第一军，确保了自己被脑控的同僚不曾踏上有去无回，和同胞同室操戈的战场。
说来可笑，他的“特例”还是源于他雄虫兄长科莱恩对他那份狎昵的“偏爱”。伊洛特从小便是科莱恩钦定的玩具，而科莱恩向来喜欢亲自玩弄自己的猎物，粗暴的将伊洛特脑控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他要从内部，从灵魂，一点一滴瓦解掉伊洛特的意志。直到他清醒着沉沦，成为科莱恩的精美藏品。
而伊洛特知道，科莱恩就要成功了。
他的力气用来走那条“耻辱之路”，用来维持他所剩无几的尊严，到头来筋疲力尽，无法屏蔽外界的声音。边境星居民嗡嗡的议论声不断传入他的耳，他们说道：
“金翎羽皇族出身的雌虫，怎么出了伊洛特这样的孬种？”
“耻辱！他让帝国蒙羞，也是因为他，天宫星的渎神的反叛军仍然猖獗！他怎么不去死？”
“如果我是他，我绝对不敢踏入帝国一步。他怎么还敢回来？”
“...星网上那些雄虫冕下说，他在皇宫中行走，这么年长还没有被送给雄虫贵族联姻，靠的是彻底的淫｜乱和无耻举措。他勾引自己的皇兄，尊贵的科莱恩虫皇冕下！”
“我们雌虫怎么出了他这样的败类？正是因为他这样的虫，那些雄虫冕下都不肯多标记一些雌虫和亚雌了，他们恐惧这种浪｜荡无耻者！”
“他这种异端应该被能量焰活活烧死！他就不配活着！凭什么还顶着金翎羽皇族的名号招摇？”
“对啊，凭什么不直接处死他？失败的军雌不配活着！也不配得到雄虫冕下的青睐！”
“烧死他！耻辱！耻辱！你去死，伊洛特！”
......
虫群中的嘘声和咒骂不绝于耳，一个矮胖的，带着兜帽的四头身混迹在平民之中，目光紧紧锁着那被绳索束缚的身影，唇角溢出了鲜红的血浆。
穆瑞斯胸口不受控制的烈焰再次蒸腾起来，陌生的杀意让他的翠绿的眼眸渐渐蒙上血色，他眼睁睁地看着在虫群越发激昂的咒骂之中，最高看台之上的施密特公爵保养极好的面皮露出一抹满意的讥笑，他扬了扬手，执法队立刻会意，牵引着罪雌绳索的机器人猛然加速，将游街的罪雌拖拽得一个踉跄。
伊洛特半跪在了熙攘的街道正中，他的膝盖发出脆响，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仍然在拖拽他们，硬生生将他拉着前行了几米的距离，原本拼尽全力维持的尊严被碾进了泥里。
穆瑞斯眼看着伊洛特挣扎着找回平衡，像被猎手击中的牝鹿不甘地踢蹬着纤长的腿。泪水顺着穆瑞斯的眼眶滚落下来，融进了他兜帽的边缘，而四周喧嚣的虫群对着狼狈感到满足，他们叫好着，解气地说：
“这才好呢，他凭什么一副半死不活，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让军雌千年的荣耀烟消云散，让我们这些雌虫和亚雌在雄虫冕下面前颜面尽失！怎么才能让冕下们知道，我们和这废物懦夫不一样！”
“让暴蚁兽啃噬他的皮囊！用毒腺毁了他引诱虫皇的罪恶皮囊！”
“去死，去死！为什么施密特伯爵冕下不直接处死他呢？难道伯爵冕下也被他的皮囊迷惑？”
“放肆！你怎么敢污蔑伯爵冕下！即便伯爵冕下留他一命，也是为了更好的羞辱他！听说今日，伯爵冕下要让我们星的雄虫好好戏耍他，让他物尽其用，为帝国诞下高等雌虫或者，一个新的雄虫冕下！”
“他怎么配？！他是个懦夫！”
“当然不配！但谁让他流着金翎羽皇族的血...”
......
熙攘声中，有些脾气暴的雌虫和亚雌甚至想诉诸暴力，冲向挣扎的伊洛特，亲自给懦夫教训，可却被执法队假模假样地拦住了。穆瑞斯看着伊洛特在地上被拖行了几米，才重新找到了平衡，凌乱地爬起来，胖乎乎的手指刺破了自己的掌心。
对不起...再等等...
虫崽几乎想要呕吐，他的目光中，伊洛特将将站立起来，想要去搀扶其他被锁链拽倒的，第一军的“罪雌”，可没有一个虫对他伸出的手有反应。那些机械偶般的军雌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狼狈、也感觉不到耻辱。
他们的神志和灵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而伊洛特错乱地看着他们，眼中最后一丝屏障也碎了。
他的同僚不是他的同僚，留在这个世界的，只有肮脏的他，视他为仇敌的帝国同胞，还有高高在上，等着将他吮髓吸骨的雄虫。
他孤立无援。
茫然中，伊洛特的手和他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如瀑般的黑色卷发垂下来，遮住他半张毫无血色的，精致旖丽的面容，他终于露出了他“该有”的惶惶不安的模样，仅剩的尊严维系的屏障轰然破碎。
而此刻，高台上的雄虫伯爵才觉得满意了，他带领几个地位稍低的雄虫执政官，纡尊降贵地踏上了一方悬浮台，从高处缓缓降落，以虚伪的姿态落在了伊洛特上方，逼迫雌虫仰视他。
“殿下，”
中年雄虫用柔和的声音说道，声音中的鄙夷毫不掩饰：“您太失礼了。若您恢复了理智，或许您应该尝试像您的主宰们求饶，用您擅长的魅惑君主的伎俩讨我们欢心。在整个星球和施密特祖先的见证下，如果您足够卖力，或许有机会成为施密特家族的雌奴。我一向是个宽宥的雄主，而其他星球的主宰，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在雄虫不怀好意的讥笑声中，鲜血顺着伊洛特的指缝一点一滴的落下来，他白色的衣角被染得猩红。而伴随着他的一声轻而坚定的“不”，是雄虫力量穿透空间的咆哮：
“该求饶的是你！”
一道浸透着力量的声音在主城荡开，浑厚的力量遮掩住了音色和位置。而无虫有心寻找，因为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施密特伯爵身后巨大的灰色空洞里。
那是一个被雄虫精神触须硬生生撕出来的虫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