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一个照面,穆瑞斯就对面前雌虫的来历有了猜测,小饼脸都因为同情而皱起来。
虫族是一个充满压迫和暴力的社会,整个文明建立在极少数的雄虫压迫绝大多数的雌虫和亚雌之上,因为雄虫信息素和精神触须的先天优势,即便雌虫和亚雌的体能更强,也很难反抗。
穆瑞斯面前的戴着项圈、重伤濒死的雌虫,显然就是从雄虫手下逃出来的受害者。穆瑞斯能感受到这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发雌虫体内蕴含着属于高等雌虫的能量,和雄虫的精神力不同,却也实打实的强悍,寻常情况下,对方不至于伤重至此。
除非是让雌虫“心甘情愿”受责的雄主,或雄主致使的惩罚机器人。
做实穆瑞斯猜测的,还有受伤雌虫的脖颈上还挂着的漆黑项圈。项圈严丝合缝地圈住那莹白的颈项,其上隐隐有雄虫精神力的残留,彰显着一种残酷蛮横的占有。
穆瑞斯知道在虫族帝国大多数雌虫和亚雌过着极为艰难的生活,除了一场彻底的革命,是谁都救不过来的,可是当受害者近在眼前,即便与穆瑞斯素昧平生,还可能耽搁穆瑞斯的系统任务进度,他也是不忍心坐视不理。
穆瑞斯将猎来的鹿挂在了树梢上,谨慎地收起了自己蟒蛇状的精神力。他不想让饱受雄虫伤害的雌虫受到二次惊吓,雄虫的精神力感知让他察觉到,虽然面前的雌虫即便依坐在树干旁仍然背脊笔挺,姿态极具观赏性,但是他的气息其实已经很弱了,充满死气和萎靡。
作为发育不了的幼崽,穆瑞斯没有雄虫的腺体和性征,无法分泌和感知信息素,但他莫名嗅到了一股石菖蒲混合乳香的气味,被鲜血的腥甜浸着,若有似无,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穆瑞斯的心莫名揪了起来,他凑近些,从自己胖肚皮上挂着的小褡裢里翻出下城区黑市换取的药物和纱布。虫族的科技其实很发达,上城区的雄虫不论出身,都享受着极为奢靡的生活,医疗舱内的治愈光谱能让细胞迅速再生,甚至察觉不到一丝疼痛。
但是这些高科技,都不是“身份卑贱”的雌虫和亚雌可以享用的,即便出身贵族也不行,因为法律明令禁止雌虫和亚雌享受任何的权利和优待,以免他们忘记侍奉雄虫的“神圣使命”。雌虫和亚雌受伤又是家常便饭,体质强悍的大多靠自愈,但即便再强悍的体质,也终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苛政猛于虎,可是在远离帝都星的边境星球,执法并没有那么严苛,黑市应运而生。穆瑞斯买的药物是黑市亚雌药剂师制作的,他用雄虫的精神力探测过,其中蕴含着带有能量的植物提取物,治疗外伤还勉强够用。
胖虫崽靠近雌虫伤痕累累,仍然在滴血的手臂,有些犯难——他不是专业医生,还只有四头身,在没有工具帮助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完成上药的大工程。这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有多依赖雄虫的精神触须,虽然他的触须长得灰扑扑的,颜色不太霸气,但是真是必不可少。
如果对方没有意识的话,或许他能放出精神触须帮个忙。穆瑞斯这么想着,小心地踮起脚,用胖爪子捞起一缕浓密的黑发,偷看雌虫的脸。
林中的暮色照亮了雌虫双眸紧闭的苍白面容,为其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夜风悄然吹过,握着雌虫黑发的雄虫崽睁大一双绿色的眼眸,胸膛里一片轰隆响动,好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好伟大的一张脸。
黑发雌虫的虽然毫无血色,但却没有折损半分他的美貌带来的冲击力。精致的五官轮廓如云雾缭绕的远山,巧夺天工的精致,又一触即碎的脆弱。旧时代贵族无法摒弃的端庄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锦绣堆儿里养出来的骄矜偏偏没压过他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任由他紧抿的唇缝儿泄露出一丝不妥协的倔强。
穆瑞斯并不是没见过美人,前世骨相出众的明星不在少数,今生很多雌虫和亚雌的长相十分符合人类审美,可穆瑞斯一向不是很关注容貌,对于他而言,值得欣赏的美貌没有值得报道的信息有价值。
他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美到了一定程度,本身就有着碾压一切的价值。
确认雌虫没有意识,穆瑞斯小心召唤出他蟒蛇似的精神触须,将雌虫搬运进他落脚的小木屋安置。如今,穆瑞斯使用起自己的精神触须已经很熟练了,他指挥着三条精神触须妥帖地搬运雌虫,又指挥着一条触须顶着消毒液和纱布待命。
把雌虫放在床上,小心解除着雌虫军装制服的穆瑞斯看着袒露出来的肌理和皮肤,小饼脸逐渐张红,浅灰色的肤色都压不住的红。可很快,血腥味儿让他心中半是对雌虫的同情,半是对雄虫的愤怒,他尽可能迅速地为黑发雌虫上好了药,又用纱布包裹住他的大片伤口。
而后,雄虫崽蹲在床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抿着唇,小心驱动着精神触须,尝试修补了一下黑发雌虫死寂的精神海。他并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全靠自己摸索,做得十分小心,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其实穆瑞斯也清楚,对于有主的雌虫来说,被旁的雄虫安抚精神海等同于背叛,会被虫族法院以侵害雄虫荣誉为名极刑处死,而雌虫戴着的黑色项圈说明对方是有雄主的。按理说,穆瑞斯不该多此一举,可是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雌虫的精神海摇摇欲坠,从内部一点点粉碎,仿佛无休止地被他自己的意识撕扯、伤害着。无论谁是黑发雌虫的雄主,都根本没有完成应尽的责任,又或许——对方在有意识地惩罚雌虫。
胖虫崽咬着小米牙,浅灰色的小脸儿因为愤怒而眉眼压低,漂亮的绿色狗狗眼目露杀气,看着奶凶奶凶——他自己并不知道,兀自给黑发雌虫的雄主发下无数张死亡通知书。
他暂时安置好了黑发雌虫,心里又惦念上了原主被养育和囚禁的猎场庄园里的治疗舱。他如今“离家出走”,其实也没有走太远,只是为了离开监视范围,以试探伯爵府的态度——他可不觉得原主顶着“亵渎神明”的标签被养大,伯爵府安的是什么好心。而对方到目前为止对他的“出走”没什么反应。
穆瑞斯仍然在施密特伯爵广阔无垠的猎场上,住着一个被废弃的,放杂物的木屋。木屋里只有基础设施,和地球的公寓差不太多,可是原主居住的庄园房间里,是有供雄虫使用的医疗舱的。
黑市的药物只能治疗外伤,或许还是要用一下医疗舱稳妥一些,可是穆瑞斯想不出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让雌虫使用到医疗舱。
还有就是...怎么让雌虫在日后也远离虫渣的侵害呢。
满是愁绪的雄虫崽扯了扯兜帽,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绿色眼睛。他站在一个高脚凳上挥舞触须,娴熟地在简陋的灶台上翻炒食材。
新鲜的鹿肉没有腥味儿,穆瑞斯搭配松露和芦笋,做了两大份儿鹿肉排,又考虑到雌虫大病初愈可能没太有胃口,他用先前剩下的牛骨炖了高汤,又把蔬菜和菌菇打碎,熬成了清甜可口的奶油蔬菜蘑菇浓汤,配了一块儿烤得香酥的酥饼。
末了,穆瑞斯还把鹿腿上的腱子肉卤上,同时考了个简单的马芬蛋糕作为饭后甜点。前世,为了调查一家高级餐馆的卫生问题,穆瑞斯乔装成学徒混进后厨,他本身有些天赋,没过多久,就从大厨手里学了真本事,等到表明身份,还让大厨一阵挽留,直道他上大学搞新闻浪费了厨艺上的天赋。
穿越以来,穆瑞斯其实并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上过心,满脑子都想着他那系统任务,把系统都烦得够呛。虫族的调味料也不好寻,在虫族变态的社会规训下,所有享受,比如艺术、音乐、美食和诗歌等,都是雄虫的专属,而雌虫和亚雌无论功勋和贡献,都只能以营养剂维生。
穆瑞斯厌恶这种雄虫特权,让美食在他嘴里都没滋味儿了,自然也懒得费心思。可如今他捡到了一个饱受折磨的雌虫,照顾对方成了他的责任,这让他一下充满了操持生活的动力——虽然这没什么逻辑,可他就是觉得,帮人帮到底,遇到这事儿他得管。
莫名燃起来了的雄虫崽乒乒乓乓做好一切,收起了精神触须,拿着有他半个身体长的汤勺搅动着锅里的浓汤,圆墩墩的背影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氤氲的食物热气模糊了他的身形,模样颇有几分好笑。
伊洛特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黑发雌虫眨了眨他金色的眸子,似乎不能理解这荒诞的一幕。
他动了动手臂,因为伤口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嘶。
在陷入黑暗之前,伊洛特一直祈祷自己不要再醒来了。
第一军团平叛失败的消息传回帝都星,他作为第一军的上将,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虫族不会原谅战败的军雌,主人怎么会容忍他们手中的工具不再锋利呢?历来,在战场上让帝国蒙羞的将官有两种下场,被当场处死、以儆效尤,或者......
失去任何尊严,走一条“耻辱之路”,而后发挥最后的价值,成为某个雄虫的雌奴。
而很不幸,伊洛特得到的惩罚是后者。
耻辱之路,顾名思义,是一条充满羞辱的路。受刑的军雌会被绑缚双手,锁住脖颈,从帝国的边境星球开始,在每个帝国居住星球的最繁华的街道上徒步走过,让每一个帝国的雄虫,都得到羞辱战败军雌的机会,让每一个帝国的雌虫和亚雌,都明白让雄虫失望后的下场。
是的,耻辱之路的目的并不是处死罪雌,因为能成为一军统帅的高等雌虫和亚雌在帝国也不常见,他们还有生育价值,可是没有一个走过耻辱之路的军雌,能够坦然的活下去。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死在了半路,而侥幸存活的,也大多会因为雄主的虐打和求生意识缺失而迅速衰亡。
施密特伯爵管辖的星球,是伊洛特耻辱之路的第一站。而仪式还未开始,伊洛特已经不堪重负,为了寻求解脱,他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他再次醒了过来,黑发雌虫苍白的唇扯出一个苦笑,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个早就被废弃的木质古老建筑,只有两个房间,他大概在“卧房”里,墙上挂满了龙飞凤舞的手写纸条和简报,而卧房敞开的门可以让他看到另一个房间的情形,一个穿着斗篷的四头身幼崽正背对着他制作食物。
似乎察觉到他的苏醒,幼崽用小短手关闭上了炉火,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蹬蹬蹬向伊洛特跑来,兜帽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有一双绿色眸子一览无余。
那是伊洛特见过的,最生机勃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