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杏和云连鹤抬头,只见三位穿戴蓑衣的捕快举着刀缓缓走进来,神情严厉肃然。
几位捕快没想到进来见互相搀扶着的两人,看着狼狈弱小,睁着无辜双眼满脸疑惑盯着他们,脚边一只黄狗吐着舌头目光炯炯,一侧还绑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捕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打破沉默,沉声问道:“是何人行凶?”手中刀高扬并未放下警戒。
云连鹤微不可见的拧眉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忧心湿气让李红杏伤更重,便扶她到火堆旁先暖身。
映着火光,几位捕快认出,这不是在书院教书的云举子吗!顿时放下刀,云连鹤在书院中是出了名的文雅和善。
待云连鹤与他们说清前因后果后,他道:“后续真相还需麻烦各位捕快大人,现嫂嫂伤重在身,连鹤需先行一步送去诊治,便不再多留。”云连鹤双手交握举于身前谢道。
转身见李红杏脸色泛白,鬓边冷汗直冒,二话不说在她身前蹲下,“嫂嫂,我背你去看大夫。”
若是四下无人,李红杏就直接应下了,可现在……她瞄了几眼捕快,微微摇头。
“雨夜湿滑,嫂嫂身受重伤,走不得远路。”云连鹤一动未动蹲着,坚持道:“嫂嫂莫要推辞。”
李红杏咬唇犹豫片刻,终究是趴上了他的背。
云连鹤的背脊比她印象中宽阔温暖,步伐稳健有力,她忽然想起刚成亲那几年丈夫也曾这样背过她,一时鼻头发酸,侧头掩去哽咽,轻声道:
“阿鹤,今日多谢你。”
云连鹤脚步微顿,声音低沉温柔,“是我没保护好嫂嫂。”
送李红杏看完伤口,又背着她回到家。云连鹤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先打来热水让李红杏去洗漱,待她换好干净衣裳出来,桌上已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糖水。
“嫂嫂,趁热喝。”他递过碗,发梢坠落的水珠不慎滴落在李红杏接过碗的手背。
触及他冰凉的手指,李红杏心头一动,“你也快去换身,当心着凉。”
云连鹤顺从的点头但人却一动未动,目光落在李红杏白玉般的脖颈处青红指印,眼神又倏然暗下。
丝丝寒意从他身上渗出,李红杏一僵,“阿鹤,”放下碗,真切感谢道:“今晚之事你做得很好,嫂嫂多亏了你才脱困,只是……”她欲言又止,似在斟酌如何不会伤及他的好意,“你在山洞时的样子,有些吓到我了。”
云连鹤晦暗的眸在听到李红杏这番话,闪过一丝惊慌失措,他怕李红杏因此恐惧而远离他。
他微阖垂眸,低声道:“今日是我失控了,可只要想到他对嫂嫂……”握紧拳头,连指甲陷入手心伤口也浑然不知,鲜红从苍白指缝里溢出。
李红杏这才知道他也有伤,看着他一声不吭的样子,眸光闪动,立即起身拿来伤药,“你怎么总是这么不知疼痛!过来坐下,我帮你处理伤口。”
云连鹤顺着李红杏的轻扯力道,坐在她身边,张开手心任由李红杏为他清理手上的伤。
忽明忽暗的烛光里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格外年轻,纤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朱砂痣安静点缀在眼尾白皙肌肤之上。
因李红杏一句被吓到,眼角泛起微红打眼望去竟有几分可怜,薄唇抿起看着甚是乖巧柔顺,与山洞中沉浸在杀戮中疯狂模样判若两人。
脑中皆是他不顾后果寻找她的狼狈身影,李红杏视线落在他手心斑驳的伤口,像是在确认什么喃喃问道:“阿鹤,你对谁都是这般……拼命相护吗?”
云连鹤顿住,转而抬眸深邃灼热的看着她,漾着缱绻柔色的微红凤眸下隐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病态贪婪,若有若无勾了勾她的指尖,嗓音低柔缠绵:
“只对你。”
‘咚——’
李红杏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此时好像被这寥寥几字掀起波澜,她撩起眼假意镇定的回望云连鹤的双眸,手指却无意识与他勾缠在一起。
屋外大雨已渐渐褪去,唯有檐下水声滴滴答答,不断拨动李红杏心弦,她垂下眸不知在作何想。
“好了。”李红杏匆忙帮他系好布条,背过身收拾药箱,悄悄抬手安抚般拍拍胡乱跳动的胸口,问起另一件事,“你与捕快说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云连鹤眼中掠过一丝失落,李红杏对他回答不作回应。
“我并不知是谁。只是在寻嫂嫂时,她就站在离洞口不远处的树后,蛋黄追上去也只咬下这个玉坠。”云连鹤摇着头,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翠色百合玉坠递给李红杏。
李红杏接过放在灯下一看,脸色一惊。
“嫂嫂认识这玉?”
李红杏蹙眉,无奈道:“这是小蔡到我这买来送给心上人的玉坠,我见他喜上眉梢好事将近的样子,就送给他了。”叹了口气,“那女子,估计就是岳瑶瑶。”
“捕快说过是谁报的案吗?”
“是个声音嘶哑,身形瘦弱的樵夫。”云连鹤眼中有些怀疑,他并未在路上遇见什么樵夫,“只是捕快他们在赶来途中,那人半路跑了,夜色深沉,因此他们也未看清模样。”
“我怀疑这樵夫就是这玉佩的主人。”云连鹤沉声道。
李红杏也觉得如此。
摩挲着染上云连鹤体温的玉佩,垂眸若有所思,岳瑶瑶她究竟想做什么?放出哥哥绑架她,却又报官不顾哥哥作势救她,难不成做坏事临时还反悔不成?
忽而一阵冷凉夜风吹醒沉思的李红杏,她才想起云连鹤还未更衣,放下玉,催促他去洗漱休息。
回屋躺下,李红杏却毫无睡意,今夜之事幕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岳全德的狞笑、蛋黄撕咬的血痕、云连鹤不受控的暴戾凶狠,以及他的那句“只对你”。
肩背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李红杏脸侧,她恍然意识到,这个在她面前温润如玉、乖巧羞涩的小叔子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无论如何,李红杏无法忽视这三个字勾出她心底无法言喻的喜悦甜蜜,她闭上眼,入眠前闪过一念:
‘他是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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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红杏和云连鹤从县衙出来,岳家父子二人皆被处以绞刑,小蔡则要入三年牢狱收缴家产充公,而那不知所踪的报案樵夫,捕快搜遍全城也未能找到行踪,只能不了了之。
堂上岳瑶瑶身着单薄白衣,飘摇几步间可谓是声泪涕下、言辞悲切,跪下恳求李红杏饶过父兄。
那梨花带雨弱不经风的模样让李红杏根本没办法将岳瑶瑶是樵夫的猜测说出。没有证据无法让人信服,还容易招人口舌,说她欺负一个即将无依无靠的小女郎,她不得不顾忌客栈。
可李红杏无法忘记,县令丢出判决尘埃落定之时,岳瑶瑶掩在衣袖后的含泪双眸一闪而过的快意。
‘她恨她的父兄。’这是李红杏那时瞬间悟得的想法。
为什么?岳瑶瑶这个名字很少出现在陈水镇众人口舌中,一向被养在深闺,足不出户,也从未传出岳广源苛待女儿的传闻。当初小蔡说出认识岳瑶瑶这事,李红杏心中还不完全相信。
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在岳瑶瑶的计划中。
李红杏拿出昨日云连鹤交于她的百合花玉坠,指尖拂过那雕刻花纹,花的寓意在脑中一瞬掠过,‘百合百合,百年好合……’
岳瑶瑶在小蔡被抓后依旧带着这玉,或许仍有留恋。
李红杏垂眸,一个想法从心中划过,她去会会这个岳瑶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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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门庭若市的岳家此时大门紧闭,寂静冷清。
李红杏只是随便推了下门,竟然就开了,才堪堪跨入,便有一嗓音冷静淡漠的女子出声,李红杏听出来是谁了,正是岳瑶瑶。
“我知你会来。”岳瑶瑶坐在院中石桌旁,对李红杏的到来神情很平静。
李红杏挑眉,这副模样和公堂上的可真是毫不相干。
她没作回应,直接坐到岳瑶瑶对面,将玉坠置于桌上,笑眯眯道:“我知后山那人是你。”
岳瑶瑶在看见玉坠,神情一滞,置于桌上的手微动,想要取回却控制住了。
“小蔡被抓前是怎么说我的?”岳瑶瑶对李红杏的挑衅避之不理。
李红杏佩服她这幅不慌不忙,知晓岳瑶瑶正神色紧张盯着自己手中随意抛弄的玉坠,答非所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出哥哥杀她?又为什么去报案救她?
谁知岳瑶瑶却笑出了声,“你来就为了问为什么?不想将我也送进监狱?”
李红杏嗤笑一声,她没这打算,她只是好奇。
“我报案并不是为了救你,是我,想让岳广源父子都被正大光明杀死。”
“那日,你同伴才是真正救你的人。喔,还有那只小黄狗。”
“李红杏我很羡慕你,越是羡慕却越是厌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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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李红杏得空就坐在客栈隔间,听窗外人烟袅袅,看各色行人奔波,想着岳瑶瑶与她的交易何时到来。
岳广源好面子,年幼时岳瑶瑶替痴傻哥哥开蒙读书,后在陈水镇是出了名的天赋神童,给岳广源带来不少资源。年纪上来瞒不住了,岳广源就以病重疯癫为由退学,从此将岳瑶瑶困在宅院。可不知何时,不懂女色的哥哥却对她有不齿欲念,几次三番差点得手。
岳广源虽品德奇差,但兄妹乱来这事他也是万万接受不了,不顾她意愿,五十两就将她卖入年迈富商后宅为妾,还让她暗中勾引小蔡,坑害福来客栈。
岳瑶瑶不堪忍受,五十两,她在广源客栈都不只赚这个数!
她有能力,有天赋,这些年客栈几乎靠她才没被福来完全比过去,凭什么要用她换金银去供养一个疯癫哥哥,凭什么要她为奴为妾伺候老头子,既然废物不行那就该让行的人上。
岳瑶瑶有这般野心,这下也确实得偿所愿,广源客栈以后的掌事人就是岳瑶瑶。
如果不是差点被杀的是自己,李红杏是真心钦佩,岳瑶瑶比之父兄强太多了。
‘怪不得前几年广源都快倒闭了又颤颤巍巍的撑住,原来是岳瑶瑶在后面。’李红杏指尖搭着小桌漫不经心点着。
“叩叩——”有人敲了下客栈柜台。
“你好,我来找李红杏李掌柜。”此女说话一口浓重关外音调。
李红杏知道交易内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