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杀了他吗?
你要杀了他吗?
你要杀了他吗?
你要杀了他吗?
“你杀了他,对不对。”黑影轮廓越靠越近,遮天蔽日,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她身子发虚,目光涣散开来。可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医院董事的女儿,天之骄女,医科精英——她头顶的名号,数都数不清。
急诊时,连续站手术台十二小时,一分一厘都出不得差错,为什么现在她会变成如此虚弱。
“你看这朵茉莉花,和你一样纯白。”
“研儿,这不是你的错,你想成为一名画家对不对?用画笔留下最美的风景,就和你一样美。”
“我来了,给你带来了花。”
......
子弹击碎记忆的躯壳,震成支离破碎的棱片,汇聚成面前年轻的警官。
她心里有隐隐不安,仿佛一场注定失败的手术,进行到一半便已知结局,还要挣扎着缝合。
不过又能怎样呢?她昂起头,眼底没有一丝怯懦和恐惧。恒温毯子和裹尸袋她都处理掉了,一把火烧成灰烬。水果刀上的指纹也被尽数抹去,没人能证明她和赵文丽用过。现场的脚印和尸表破坏,她都做的完美无瑕。
人证?她自然是有人证的,从小疼爱她的保姆,替她毁去一切证据。赵文丽医院的医生吗?
伪证的概念是什么?是这件事情明明是假的,却偏偏要说一个谎,让它成为真的。但如果这个人,一开始就没说谎呢?
12日晚,赵文丽的医生压根就没有见到伪装成她的许虹研,但在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让赵文丽去找他们,和他们聊12日自己的治疗感受,聊11日自己有多痛苦。
人的记忆是有缺陷的,它就像一个永远停不下来的硬盘,时刻接受新的内容,而过去的记忆,虽然不会删除,却会自动模糊。
就如,你真的记得一个月前的早晨,你有吃过饭吗?
你记得吗?
但如果每隔三天都会有人跟你说,那天的早饭吃的肉包子皮薄馅大,充盈肉汁,好好吃啊。
那你的大脑皮层就会收缩,自动记录下这次不存在的早饭是如何如何的美味。
赵文丽隔上几天,就会强化他们12日自己的治疗记忆。当然,这也得益于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不必用药,只是进行谈话纾解。为了保护患者隐私,她们可以选择完全保密谈话。
天时地利人和。
人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高级动物,他们只会依靠自己的感官和记忆,你又真的知道,你所看到的,真的就是对的吗?就像楚门的世界——电影中,若看不透世界的虚伪,又怎能回归自我,找回自我?
一切都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除了......
“许太太,让我们简单一点聊吧,会所安排的假火灾,你也能明白,我并不信任你。你太过聪明,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一直牵着警方走。”
“再聪明的狐狸,也没办法藏住自己的狐狸尾巴。”
“我猜12日是这样的。”
“你到那时发现孙文成没死。”许虹研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
“赵文丽吓得不敢动手,这时候孙文成醒过来了,他咒骂你们,说一定要杀了你们。”许虹研动了一下眼皮。
“你拿起水果刀,刺了他十几下,却没有一刀致命。因为你不想他死的太痛快。”许虹研的气息加重。
“你是眼睁睁看着他断气的,仇恨的种子开出恶毒的花。你恨了他那么久,却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无比悲凉。”许虹研的胸膛起伏。
“你用了裹尸袋吧,还是医用保温袋?”周天明抿了一下唇,“用医用酒精点火?听起来好像在户外烧烤。”这么严肃的时刻,居然有几分好笑。
“催化尸体腐败后的几小时,你清理好了他的衣服,擦去你和赵文丽的痕迹,你们把尸体移动到一个浅坑中放好。”许虹研平静下来,微微皱眉。
周天明顿了一下,发现案发现场时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杨伟子高坠的深坑和孙文成死亡的地方,差了不少距离。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凌乱的现场到处都是你们的鞋印。该如何去掉呢?”周天明起身,上半身压在审讯桌上。
“用钱。”两个字从他唇中吐露。
还记得最先报警说发现尸体的那个流浪汉吗?
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流浪汉经过?
除非有人告诉他们,那里有宝藏。
周天明盯着对面的女人,眯起眼睛,“事发后几天,足够你抹去一切的证据,你透露给北阳市里的一些乞丐,告诉他们老锅炉厂里有东西。”
“你需要很多人,很多脚印来覆盖你们的信息,所以你一次性告诉了很多乞丐。但你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只图了财,没有一个人报警。”
“我们已经抓到最开始去锅炉厂的那几名乞丐了,让他们对你的照片进行辨认,要看他们的供词吗?许太太。”
手心相触,清脆的掌声响起,“真是精彩啊周警官,”许虹研鼻间冷哼一声,“如此精彩的推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差点都信了。”
右手搭在左手上,指腹轻揉发痛的骨关节,一寸一寸绕圈,再张口,声音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就算你知道所有的真相又能如何?
“正如我先前所说,这只是周警官你的推理,警察办案不都是讲证据的吗?那你的证据呢?用什么来证明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周天明被她强装出来的嚣张气焰堵住,一时语塞。
审讯室大门被推开,刘碳涛走了进来。靠近他的身边,二人侧过身子,耳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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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审讯室二号门之中,赵文丽的供词停留在她捅了孙文成之后,便再无进展。即便有证据显示,许虹研赶往老锅炉厂,可能是这起刑事案件的主犯人,也是动手杀人的可疑真凶。
刘碳涛依旧不想错过赵文丽杀人的可能性。她与孙文成之前,矛盾更激化,也更有杀人动机。
不过赵文丽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棘手。
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时而正常时而混乱。身子瑟缩成一团,对于问话充耳不闻。
在她的叙述中,是她动手捅死了孙文成后,许虹研赶到,替她处理了尸体,还安慰她不要怕,不会有人发现她们杀了人的。
“抓了我吧,是我杀的人,这件事和许虹研无关。”她终于平静下来,面无死灰。“一切都是我做的,我认罪。”
认罪如此快,让刘碳涛始料未及。
“赵文丽,你看这个。”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向她展示一张图片。“认识吗?”
赵文丽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疲惫从她决定认罪后被驱散,倒明朗了几分。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孙文成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她的瞳孔剧烈颤抖,似乎是震惊,有惊恐溢出。
“认识吗?我的同事刚搜出来的。”
上面是一件喷了血的大衣,血迹呈喷射状,因为空气氧化变得暗沉,浸入到布料深处。那是......12日当天,她穿去老锅炉厂的大衣......她特意挑了一件很贴她肤色的棕色大衣,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赶赴爱人的约会。
处理好尸体后,她和许虹研一起回了自己的家。
她一直处于恍惚之中,身上满是血污。许虹研抱住她颤抖的身体,一直在对她说“不要怕”“没关系”。
脱下衣服走进浴室,水汽氤氲,热水浇筑在她皮肤之上,她才从那些定格的血腥画面中清醒过来。
一整晚因为恐慌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为日出的到来,得到片刻喘息。许虹研坐到她的对面,两个女人因为同一状罪恶牵绊在一起,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极了漫无边际的深海,突然飘出的竹筏。
逃避了窒息淹没,又不知何时会再度土崩瓦解,任由深海之怪再次吞噬。
许虹研嘱咐她必须打起精神,每天都要去医院看诊,并且要不停的夸赞12日的治疗很有效果,不仅要和医生聊,还要跟护士聊。也不要太频繁,隔几天重复一遍。
她木然的点头,一一记在心中。
远处平底线,光亮刺破云端,却又被浓云压进身体。连着几日都是雪天,一场比一场大。人死后灵魂会痛吗?会也惧怕这漫无天日的寒冷吗?她不禁去想。
死得人会不会,她不知道,但是活着得人会。室内明明有充足的暖气,可她的身体却想埋进雪堆中,由内而外的散发寒意。
许虹研抓住她的手臂,握得她两臂疼,她被这种疼意唤醒,精神终于不再飘忽。
“你必须记清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知道了吗?你杀了人,我这是在救你!”
对,她杀了人,杀了孙文成。他死了,她的丈夫也死了。
“如果有警察来找你,你不要马上承认你的丈夫失踪了,要等一等......”
“你不能承认我们两个认识......”
“你要记住......”
她明明记得,许虹研拿走了她沾血的衣物,拿去烧掉,为什么照片里,会出现她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