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海市蜃楼,或许片刻便消,但这天空中的异象,却是久久不散。
众人初时颇觉惊奇,但看得久了也是眼晕,于是便各回各处。
何云迢要走时,亦如空不动声色地拉住他。
这何云迢也不知怎的,平常还好,但被亦如空一碰,就会结巴不止,他此刻慌张道:“仙……仙师,有、有什么指示?”
亦如空道:“你到我那间舱中来,我有话对你说。”
何云迢结巴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道:“好、好……”
亦如空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转身朝着船舱中走去,示意对方跟上。
“将你的银钱和贵重之物都收好,今夜搬到我这里来。”亦如空道。
何云迢和翘枝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亦如空只简明扼要道:“你雇来的人不可靠,他们大概率会对你不利,或许,今夜便会动手。”
何云迢闻言一惊,分毫不敢怠慢忽视,连忙依照亦如空所言去做。
到了夜里,天顶的海市蜃楼依然未散,甚至还放大了不少,牢牢压在大船上方的夜空中,而且竟如真正的宫阁一样,亮起灯火来。
灯火通明的恢宏宫殿倒压在头顶,壮观之余,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亦如空仍是打坐调息,何云迢时而盯着亦如空出神,时而跟翘枝大眼瞪小眼,就这般过了数个时辰。
夜深时,何云迢已支着脑袋打起瞌睡。
忽地,亦如空睁开眼,道:“船慢下来了。”
何云迢闻言惊醒,忙出去查看,看见大船的船帆竟全部降了下来,只剩漆黑的桅杆,光秃秃立在风中。
没了顺风之力,船只能海面上随波摇晃,停滞不前。
何云迢左右张望,未看见船上其他人,犹豫着咽了咽口水,站在舱门口喊道:“庞进?鲁三?出了什么事,船帆怎的降了?”
无人回应,寂夜里,只有海浪声声。
何云迢实在害怕,但想着也不能让船就这般随波打转,于是便想走出去,找一找其他人,再不济,也要将船帆想法子升起来。
才迈出一步,忽听见亦如空在后头喊道:“小心。”
何云迢一惊,忙转身想往亦如空的船舱中跑去,然而已经晚了,一张大网从头顶兜头罩下,将何云迢网了个结结实实,紧跟着,又有一条粗壮的绳索缠上来,三两下,便将他连人带网一起紧紧捆住。
何云迢就这般被人捆得像条死鱼一般,被那个黑面络腮胡的汉子,还有另一个瘦长脸山羊胡的男人,一起提着,扔在了船舱正中。
接着,络腮胡身手敏捷地甩出一根套索,只一下,便将想要逃到亦如空身后的翘枝套住。
他的动作快准狠,用力一收,顷刻便将松鼠提到眼前。
翘枝张嘴亮爪想要抓咬,山羊胡已经拿起笼子,将松鼠扣在其中,紧跟着从怀里摸出张镇妖符,贴在笼子上。
这下翘枝立刻四肢瘫软,连撕咬冲撞的力气都没有了。
络腮胡啧了一声,道:“多余浪费这符纸,先不说这小妖能有几分灵力,就算是有,在这里也使不出一分一毫啊。”
山羊胡一边关好笼子,一边拍了下脑门,道:“我给忘了,没关系,撕下来还能用。”
何云迢浑身被绑得结结实实,软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努力踢蹬几下,完全挣脱不开,于是向着亦如空求救道:“仙师救我!”
他一边喊,一边努力抬头去看,却发现亦如空竟还是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额上沁出微汗,面色似乎不对。
原来,亦如空在何云迢被捆住之前,便想出手相助,谁知灵力还未迸出指尖,便突然全身一滞,紧跟着便动弹不得。
其实从入夜开始,亦如空便感觉有些不对,他的感知无缘无故下降了许多,先前他还能注意到船上其他人在何处,听到他们一些动静,然而入夜之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身体里的灵力完全游走不动,他原以为是自己运息中遇到了滞涩,只需要时间打通,此刻一出手,才知道事情蹊跷。
现下他只觉浑身沉重,白日里还运转自如的灵力,此刻全压在气海中,分毫都散发不出来,周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压制着,越是试图移动,压迫感便愈强。
络腮胡汉子看着亦如空,狞笑道:“仙人竟不知道么,有这海市幻景压顶,任凭你再高的灵力,也是分毫使不出来,而且更要命的是,一使灵力,便会周身经脉凝滞,动弹不得,继续运转灵力,恐会经脉寸断,暴毙而亡,这个,我们可是在很多修士身上验证过。”
何云迢闻言,惊诧道:“庞进鲁三,你们,你们俩不是普通的船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其他人呢?”
络腮胡汉子庞进掏了掏耳朵,笑道:“咋咋呼呼,吵死了,你说我们要干什么,当然是杀人越货了,至于其他人嘛,自然已经被扔进海里喂鱼了。”
山羊胡子鲁三道:“我们早知此处有这蜃景压顶,特意将大船引到此地,以前我们就在这里截杀会法术的修士,有这海市蜃楼助阵,任凭你法术高强,也是手到擒来。”
何云迢惊恐道:“我给你等的银钱不少,你们怎么……”
庞进打断何云迢:“给那几个钱算什么,你何公子全副的身家都在这里,只要将你几个打包丢进海里去,这些家当,这艘大船,就全是我们的了。”
何云迢又惊又怒,但此刻落于人手,他再恨也无办法,只得妥协告饶道:“你饶了我们性命,我随身所有的银钱,还有这船,全部都给你。”
庞进不屑道:“空口承诺有什么用,等到了地方一靠岸……不,恐怕还没等到靠岸,只是离开这片蜃景,你这位仙师就会恢复灵力,到时候,还有我们兄弟两个好果子吃?”
说着,庞进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亦如空身上。
那盘腿端坐在榻上的仙人,实在是这船舱里最醒目耀眼的存在,庞进迈步上前,跨过地上的何云迢,走到亦如空跟前,细细打量。
鲁三跟在他身后,已忍不住赞叹起来:“好一位仙人,真是气度非凡,恐怕灵力深厚得很,要不是这蜃景,我们还当真压制不住。”
庞进得意一笑,突然凑近,把脸凑到亦如空颈项上,深深嗅闻:“嘶——真香啊,不愧是修行得当的仙师,看看这模样,这气质,在海上过了这般久,竟还是片尘不染,雪白清香,神奇,实在神奇。”
这粗人啧啧感叹一阵,忽然叹息道:“可惜了,若是个女仙人该有多好。”
庞进身后的鲁三闻言却笑起来,道:“不是女的才好呢。”
庞进恍然大悟:“哦,对对对,便宜了你小子,这仙师相貌如仙,何家公子跟仙师比不了,但看着也不赖,两个都给你玩,不得快活死你。”
两人哄笑起来。
翘枝都快气晕了,大骂道:“你们两个臭东西烂牛屎,离我师父远一点。”
庞进不以为意,笑着退开,踢了一脚笼子,招呼道:“鲁三,快去搜搜这仙师身上可有什么宝贝,你不是一向擅长搜小公子的身么。”
鲁三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几步上前,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用淫邪的眼神仔仔细细打量着亦如空,垂涎道:“仙师看起来清心寡欲的,身上真的会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吗?别让我白忙一场啊。”
庞进道:“你懂什么,修仙之人,手上必定有法宝傍身,法宝妙用无穷,可比普通金银值钱多了。”
虽然对方动弹不得,但鲁三的手在触摸到亦如空的身体前,还是犹豫了一瞬。
被那双眼睛近距离看着,只觉得凛然不可侵犯,好似有渎神般的罪恶之感,手上难免犹疑,不过那美貌又着实诱人,他何曾见过这等仙姿佚貌,说什么也得染指染指。
鲁三一咬牙,还是将手贴了上去。
亦如空冷冷注视着凑近的人,内里暗暗运转五息,纵使周身剧痛,经脉涨破,也未停止。
鲁三隔着袖子抚摸亦如空的手臂,忽而感到什么,将他的袖子掀起来,立刻两眼放光:“原来仙师手上真有宝贝,是个金镯呢。”
“哦?”一旁的庞进也凑上来,看见忘尘椎,大喜道,“好宝贝,这东西一看就不凡,快,赶紧摘下来。”
这时,一直沉默的亦如空忽然开口道:“你们两个已是必死,若此时收手,我还可保你们等船靠岸再死,若执迷不悟,那片刻后,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语气冷硬果决,如同地府判词,庞进鲁三闻言一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只是在危言耸听。
庞进道:“仙师说话真是唬人,您眼下这副样子,要如何杀得了我们呢?等我的鲁三兄弟快活完,将你扔进海水之中,大船扬帆而去,你还能奈我何?”
鲁三也不再管,这便去撸亦如空腕上的手镯。
谁知,他的手刚一碰上那东西,便惨叫一声,捧着手掌摔倒在地,痛叫翻滚起来。
庞进大惊,忙上前查看,发现鲁三的手竟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皮开肉绽,惨烈无比。
“我已经提醒过你们了。”亦如空冷声道。
庞进瞪大双眼:“这……你这是什么妖术?!”
亦如空却不再理会他,而是闭上了双眼。
凭借这些日子运转灵力,他已略微掌握元神出窍之法,虽还不成熟,恐怕十分伤身,但此刻也不得不用上。
亦如空忍耐着经脉中爆裂般的剧烈疼痛,让元神脱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