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回来”这两个字刚出口,赵昀宣就后悔了。梁简坐回赵昀宣病床旁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所以赵昀宣此刻的闭目沉默很是合理。
但凡赵昀宣对梁简有一丝特殊,以朱念荷对赵昀宣的牵挂程度,她就会紧紧抓住梁简不放。就算梁简难以争取,她也会抖擞精神重新投入到新的合适的Omega的搜寻中,将赵昀宣对梁简的特殊当作赵昀宣态度改善的表现。
如此看来,赵昀宣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仅仅因着两个字。
就在梁简以为赵昀宣不会再开口、自己要干坐着等赵行洲叫他出去时,赵昀宣朝梁简侧过头,睁开了眼睛。
很静的一双眼睛。与赵行洲稳操胜券的沉静不同,他的静,很死。
“打开抽屉,第一本书,”赵昀宣很虚弱,声音是飘忽的细线。
梁简和赵昀宣对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依言找到了那本书。
“念。”赵昀宣很累似的,又闭上了眼睛。
《安徒生童话》,典藏版。
这是……哄睡?好吧。梁简打开目录,低声问:“从哪里开始?”这本书配插图,手感很厚重,却并不新,像被经常翻阅。
“随便。”也是很淡的一声。
“随便”通常代表“不能随便”。这兄弟俩虽然一个健康一个卧床,但都养尊处优,从来都是别人忖度他们的心思。
书里并无书签,将下方书边抬起来观察片刻,找到磨损最严重的部分,翻开。
《豌豆上的公主》。用豌豆来考查一个女孩是否是一个公主。
用信息素契合度来考查一个Omega是否是帮助赵昀宣治疗的合适人选。异曲同工之妙。
梁简如同被那个眼神死清的虚弱少年迎面抽了一巴掌。难堪的热尚未来得及将他的胸口臊麻,他先冷静下心神。
梁简张口,无动于衷地念。
他装糊涂。只当给小孩讲故事,声音轻,读过《豌豆上的公主》,读过《拇指姑娘》、《海的女儿》……儿时便耳熟能详的故事,他却先入了迷,声音不再平平淡淡,带了感情,时漫时敛的海水,晴蓝色的欢快,深蓝色的忧郁。
全情投入,心神消耗极大。梁简停了下来,合上书放在腿上,茫然地看向窗台。
空空如也。他的多肉呢?
梁简骤然反应过来,看向病床,和赵昀宣的眼睛对上。
不那么死的眼睛。一朵小小的花灼穿了沉暮的荒芜。铺天盖地的幽暗只会让萤火虫如同宇宙的救赎。
“在想什么?”赵昀宣的声音含了丝温情。仿佛见人哭时,心头也笼罩上一层阴翳。
梁简垂下眼睛,任赵昀宣盯着他看。
一朵花、一只萤火虫,客观来说,究竟能有多大的生命力?
不知道。
“我爷爷。”梁简说。
“因为小时候,他给你讲故事吗?”
“嗯。”
“老人家他,身体还好吗?”
梁简咧开嘴笑了一下。不需人安慰的,安抚意味的笑,却因涉及的事过于悲伤,而自带了强颜欢笑的苦涩。
“抱歉。”赵昀宣收敛目光,为冒犯而歉疚。
“没关系。”梁简一下下摩挲着书角,垂着眼尾,“虽然我……”
他又是那样清苦的笑,“但爷爷走得还算满意。他一直说,他不想没有人样地死在病床上。”
赵昀宣如同被击中,神色怔忪地看着梁简,或者说,是看着梁简方向的虚空。
“不好意思,我不想念了。小少爷,你还要听吗?”
梁简的声音猛然将赵昀宣的思绪拉回。
赵昀宣看到,梁简黑色的短发柔顺地垂下来,遮住眼睛。梁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故事书的封面。
“不想念就不念了。”赵昀宣说。
口吻简直称得上温柔。
鸟儿不再自顾自地唱哀伤的歌,也不仅仅是因为另一只鸟翅膀受伤而心生悲悯。
比那些粗浅而单薄的联结更深一些。当它知道另一只鸟的受伤是因为选择放手,而自拥荆棘。当它也在等,最亲近的鸟儿们,能想通,愿意自拥荆棘。
它亲近那只受伤的鸟。为那只鸟的悲勇。为它自己如愿的期盼。
“你叫什么名字?”赵昀宣问。
“梁简,桥梁的梁,简单的简。”
“梁简,明天我还要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