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此早有预期，看到病床上的人，梁简还是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

病弱、瘦小、苍白。赵昀宣好似只是蓝白色病号服的一件内搭。

越走近，越能感受到赵昀宣身上的衰竭气息。梁简轻手轻脚地坐下来，观察了片刻，才捕捉到眼皮静闭的赵昀宣单薄胸膛的微微起伏。

梁简知道赵昀宣醒着。

一道淡漠而无谓的烟尘想离开，不惜自剜腺体。金崩玉碎、一切散于茫茫的前一秒，他因病而身体无力，水果刀掉在了地上。于是这道将息的烟尘给护理阿姨带来了风暴，随后这场风暴席卷医院、赵家。朱念荷哭红了眼眶，对梁简说，小宣明明一直乖乖的，自十五岁检查出腺体增殖后就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还会安慰我和哥哥不要难过，他会努力的……为什么呢，他怎么会这样做呢？

赵昀宣实在不像十七岁。他十五岁分化时，腺体出现增殖的问题，挤压了内外分泌的通道。内分泌受阻，他没有二次发育，第二性征也不明显。

一朵花尚在青涩地展苞，却被六月飞雪冻垮。两年过去，那朵花只余疲惫和憔悴。

如果知道是这种情况，梁简不会答应朱念荷的恳求的。朱念荷没有告诉他，赵昀宣已经不想治了。她那些话的中心思想，概括起来只是，小宣很辛苦，家里人心都快碎了，希望梁简能在后续的新治疗里利用自己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帮帮他。

但梁简不会怪罪朱念荷。回想爷爷生病时，他自己也是这样，愿意付出一切背着爷爷再挣一段寿命。他握着爷爷苍老干皱的手，眼泪淌在爷爷手心，他就算辍学也会带着爷爷走到最后。

下跪、冷眼、辛苦……他愿意为爷爷抗争。

但是爷爷不愿意。

惶恐的家人下意识地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因为害怕失去那个至亲的人。

但被保护的病人，也惶恐于家人付出的代价。

被拖拽着，被拉扯着，对病人有时是一种残忍。

梁简声音轻轻的：“小少爷，你是不是不想治了？我可以走。”

病房套间的客厅，朱念荷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捂着耳机，难以置信而怒不可遏，她转头看着跟着站起来的赵行洲，眼圈通红地质问：“他在干什么？！我不是这么教的！”朱念荷气得发抖，摔了耳机叫护士给她戴抑制颈环，戴到中途她才想起来似的，喊护理阿姨把梁简拉出来。

朱念荷害怕从赵昀宣口中听到那个答案。赵行洲捂了捂耳机，除了衣料的沙沙摩擦，只余静默。“打扰了，小少爷。”梁简说。

耳机里传来梁简的脚步声。

赵行洲朝慌张往病房跑的护理阿姨打了个手势。

阿姨愣愣地犹豫，转头看向朱念荷。

朱念荷瞪着赵行洲，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小宣留下他了。”赵行洲拿起桌上的耳机，走到朱念荷身边，将耳机递给母亲，“接着听完吧。”

朱念荷的瞳孔放大了。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小宣愿意跟契合度高的Omega谈谈，是否代表了他愿意接受新的治疗？“真的？怎么会……”朱念荷去拿赵行洲手里的耳机，激动得手指发麻无力，赵行洲按下了朱念荷的手，帮她塞好了耳机。

在赵昀宣出声留下梁简后，病房内又恢复了静默。

朱念荷瞪着眼睛仔细地听着。赵昀宣肯留下梁简，这就是好事。哪怕什么都听不到，她也能从静默中感受到幸福和希望。

赵行洲并不怀疑，梁简渐渐远离的脚步声中，那一句虚弱的“回来”，将给朱念荷带来莫大的安慰，燃烧她新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