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星星点点的光在城市里斑斓,窗口透过黑暗的城市上空,依旧无法被照的通亮。
安安静静的病房里终于迎来盼望已久的喜讯。
陆歧路醒了。
臧西西伏在病床一侧仍然睡着,在医院照顾病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曾经他也彻夜不眠不休的待在某人的病床旁,等待着那个人醒来。
这无疑是世间最难熬的时间。
醒来,他们仍向从前一样;醒不来,就是生死殊途。
陆歧路的手忽然颤了一瞬,双目睁开,下巴微微抬起,看见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孩就伏在床前,睡得深沉。
他的手轻轻碰碰对方的手背,一扫而过的感觉霎时惊醒了臧西西。
他豁然起身,顶着乌青的眼圈,见陆歧路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起身按向床头的呼叫铃。
陆歧路用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臧西西赶忙在他身后垫起枕头,然后摇高了床头。
他走回床头倒水给他,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又发现液体快要输完了,于是轻车熟路的拿过侧桌上的药瓶,摘下挂钩上的空瓶更换。
输液管有些空气,他娴熟的在指尖扭上两下,将空气全都赶回了药瓶里,但由于陆歧路起身的动作血液还是倒流到了输液管中。
“别动!”臧西西赶忙抓住他的手,摆好位置,亲自拿过水杯放到他的唇边喂他。
陆歧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照顾,用另一只手拿过杯子。
白色的绷带包扎着受伤的手腕,非常刺目。
“饿吗?”臧西西默默叹了口气,又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臧西西实在难以忘记在公墓的墓穴里找到陆歧路的那个惊心的夜晚,也不愿去想、去提。
陆歧路也非常默契的不闻不问,接受着他的照顾,应声:“有一点。”
在这里,他没有一个亲人了。臧西西的相伴多少还能让陆歧路感受出一丝人气儿。
但有一件事很重要,陆歧路只是抬了抬眼,还不等问,臧西西便道:“已经入土了。”
裴攻止的骨灰盒已经重新入土为安了。
陆歧路点点头,舔舐着干涩的唇片,一杯水根本不够缓解他的口渴。
他低下头有些像犯错的孩子,呆呆坐着。
医生过来看看情况,已经脱离危险没什么大碍,臧西西送走医护人员后折回来时又问了一句:“想吃什么?”
“不知道。”陆歧路虽然饿,但却没什么胃口。
臧西西点头,又道:“医生说再输两天水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嗯。”歧路始终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臧西西坐在床侧,看着他有些担心的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歧路摇摇头,并不想与他说话。
他忽然变得很沉默寡言,臧西西始终盯着他,道了句:“你这样我很不放心。”
听到这样关心的话语,陆歧路抬眸扫过面前的大男孩一眼,很快又低下头抿唇,道:“我没事,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很好会自杀吗?”臧西西蹙眉,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
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忍不住又道:“我从没见过一个人会为自己掘好坟墓躺进去自杀的!你也算是第一个了!”
“没事。”
一个善于聊天性格开朗的陆歧路忽然变得沉默,的确会让人害怕担心。
但他坚持说自己很好,臧西西也没什么办法。
西西叹了口气,起身想打水为他擦洗一翻。
病房里还有别的人,或许陆歧路觉得说话不方便吧,臧西西也没再提那回事儿。
只是,端着水走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仍那样呆坐着,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哗哗啦啦、哗哗啦啦往下掉!
邻床的男人也吓了一跳,赶忙安慰:“兄弟,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啥!”
这个人说的不错,臧西西也这么认为,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呢?
可陆歧路最怕的就是活着……
裴攻止死了,但自己还活着……
他害怕,不敢去面对今的生活,无法想象没有裴攻止的日子该怎么熬的。
办丧礼的那几天里,他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仿佛已经死去。
即便是如今活着,也像死了一样。
身边的人连连安慰,臧西西赶过去放下东西,温柔道:“怎么了?什么都不要想了好不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西西。”陆歧路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紧,以至于滞留针头都崩在了手背上鼓起一个尖儿。
歧路沉默了很久很久,大概是再也憋不住了,忍了那么久的眼泪终于放肆了一次!
就在病房里,还有别人的情况下,陆歧路的眼泪掉下来前,只是道了一句:“没了……”
没了。
什么都没了。
不知为何,在陆歧路说出这两个字时,臧西西的眼泪竟跟着在眼眶中打转。
或许是这一瞬间,臧西西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也已一年有余未曾见过方丛适了。
臧西西抱着陆歧路的身躯,安抚着他,坚强的没有落泪。
他拍着他的肩头,低声道:“你还有我,还有我……”
他知道歧路是孤儿,知道他深爱着某个人,也知道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看着蜷缩在墓穴里的陆歧路,怀抱着那副骨灰,血液滴答滴答落了一路,浸湿了衣衫,臧西西很佩服他,能追随一个人去死。
或许因为陆歧路的世界唯有一个裴攻止最亲近,而臧西西的世界有太多花花绿绿的东西,比如家人、朋友,沙滩、海洋或是无数的追求者。
他以为自己爱方丛适爱到无以复加,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又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爱得不够深切,因为他幻想过,甚至怀疑过,如果死去的人是方丛适,自己是否够能像陆歧路一样有自杀的勇气。
当他发现答案是否定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臧西西不认为自己是不爱方丛适的,只是,他不会因为那个男人而放弃所有的底线和尊严。
这一年多来他自我疗伤,重生,活的越来越好。
一个人的单身生活其实也不错。
他只见到一个对‘妻子’狠心的‘丈夫’,却不想自己作为‘妻子’也十分失职,能够一年多来全然对方丛适不闻不问。
同样是失去,陆歧路却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与动力,而臧西西依旧活的有模有样。
臧西西的情伤似乎好的有些快。
其实不是好了,而是因为发现了一个秘密,所以摇身一变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威胁者’!
—— —— ——
那个秘密应该不算秘密,否则方丛适也不会那样做。
他这样做,一定是想要自己知道吧。知道他还依旧爱着自己,而且爱的非常非常卑微。
臧西西想。
就是去年的夏天,臧西西在失恋大半年后终于想起自己的外网账号邮箱。
其实自从方丛适用那个邮箱发过一封他与别的女人蜜月旅行的相片后,臧西西就放弃了使用。
但那个邮箱曾经是臧西西与方丛适爱情开始的媒介。
他在澳大利亚留学,后来飞回了中国或者北欧更远的地方,唯有那邮箱里装满了两人对彼此的爱意。
方丛适说过,里面只有写给西子的信,再无其他。
但有一日,那个男人却用它发给臧西西一封与其他女人的蜜月照!
所以臧西西自然厌恶的丢弃在了脑后。
这一次登录他原本是想告别一切。
告别那个令自己失望的男人,想要清除数十年来的邮件然后注销账号!
只是没想到,登录后他的电脑不断地闪、不断地跳出新邮件的消息。
他的邮箱里竟然有上百封新邮件,每一封都来自那个熟悉的名字。
时间是从2013年春始,至今。
没错,一直一直,一年多来,那个邮箱未停止过收到那样的邮件。
每一封会写着不同的话,不同的事,过去的,或者现在的。
写满了方丛适的爱,写满了那个男人的思念,也令臧西西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个男人,爱着自己,从未停止!
哪怕方丛适已经成为别人的新郎。
那一刻,臧西西才觉得,其实在与方丛适的感情中,终究是方丛适爱自己更多些。
而臧西西只是钓了一条鱼,并享受着鱼儿为他带来的饱腹和美味。
他很高兴,非常高兴,却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他曾尝试着回信给对方,但并未收到关于自己发去信件内容的回复,只是一如既往的收到一封又一封方丛适发来的唠叨的话。
生活、狗、饼干或是方丛适的弟弟方旗扬。
印度可怖的尼罗河,还有巴西的足球场。
臧西西看着那些,就像回到了初恋之时,与方丛适谈天说地。
或许一切正在重新开始。
两人像相识最初,谈天论地,说着各自的兴趣爱好,不停地寻找共同点,证明两个人是有多么的契合!
可惜……再契合的两人,也终究走上了殊途。
想到这里,臧西西就难过。
—— —— ——
陆歧路哭累了,便又睡去。
臧西西坐在凳子上,看着手机里的邮件,这是一封崭新的,来自方丛适的问候。
今天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hi,my boy,i miss you.every day.
臧西西的心底暖暖的,却又有些怨怼。
他想了许久,看了看陆歧路的脸庞,为他擦擦细汗,最终犹豫再三,回了一封邮件: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来看我?
臧西西想了想,拍下了陆歧路的手腕,那只手绑着白色的绷带,血液渗在纱布上。
照片最后再配上一句:
你喜欢哪所公墓?
臧西西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他不信如果自己做到这种地步,方丛适会视若无睹!
臧西西不会自杀!
因为死,就便宜了别人!就什么希望都没了!他的爱人就要完完全全属于别人,他可没那么蠢!
他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攻击性,决定,向那个男人——发起最后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