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允放下手里的地图,看着眼前这栋三层带院的小别墅。小别墅位于海边,白墙蓝顶,木制门窗,静置在
一圈笨拙的虎皮围墙中。院子里养着些花草,靠墙一侧是木芙蓉树,开着大朵白色的花,花瓣边缘咬着一圈深粉色。
正门两边是大片的蝶豆花,沿廊下摆着几个漂流木椅。门柱顶端的墙皮有些开裂,而整个别墅外观却像刚粉刷过,不见陈旧之感。门是开着的,门口挂着一帘纱帐,隐约可见内里正对着楼梯。
院墙上是一块儿木牌,上面漆着“暖阳心理疗愈室”几个字,显得有些随意。下面却又端端正正钉着块儿正式的金属告示,代表这个疗愈室是正规的、得有关部门批准营业的。风轻轻撩着纱帘,顾昭允看到里面铺着胡桃木地板。
那天在机场,临登机前,罗廉给她打来电话,也就是因为这通电话,她没能走成。罗廉又去整理了一趟顾稹的遗物,突然意识到他没有见到顾稹常吃的药。
顾稹有心脏病,平时是要服药的。那药就放在他办公桌旁的抽屉里,一般由助理负责到医生那里取药,遗漏什么事,都不会遗漏这件事。可罗廉去收拾的时候,居然连药瓶都不见。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依旧不见。
他仔细回想,确信自己在第一遍整理遗物时就没见有药。去问了顾稹生前的助理,助理说他按时把药送去了。
所以本该放在抽屉里的药,到底去了哪里?
顾昭允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走进去,身后倏然传来“啪”一声响,她猛地回身,除了帘动,并无它物。原来帘脚上缝了两块儿磁铁,本来吸附在门槛上,她将帘拨开,风一吹,帘脚的磁铁就吸附到门上去。
她回过身,继续往里走。
内里的装修并不像传统医院那样更具功能性的简约,但也绝不繁杂,大都带着镇定人心的功效。主楼梯东边那一面墙上用细绳串起不少照片,照片上的人看着都是医护与患者,照片左侧贴着一些用毛线钩织的花,旁边有介绍说是患者的礼物。
一楼房间的门都开着,好像没有人。顾昭允上了二楼,楼梯左侧是一个咨询室,里面桌上的茶尚且冒着热气。顾昭允在书案对面的软椅上坐下,这才细细嗅到一股木质调淡香。
座机旁放着香薰油,案台上散落着些纸张,看着是患者资料。顾昭允没碰,目光随意扫过去,在其中一张纸上滞留。
“女士,是来做咨询的吗?”
顾昭允回头,门口是一名约有三十来岁的女人,身穿白色衬衫,外面是淡蓝色西装外套。女人手里端着一盘切片的杨桃,走到位置上坐下,温和地看着顾昭允。
“您是心理医生?”
“我是心理咨询师,为您提供精神卫生服务。”
“所以我也不是患者,是消费者吗?”顾昭允问。
咨询师对她微微一笑,道:“我的老师叫我这样说,我就这样说了,只是内心不这么觉得。”
顾昭允道:“您认为,可以告诉患者他的心生病了。”
“灵魂只是不被看见罢了,它和□□一样,偶尔会来一场小小的感冒,严重点会发烧,发烧是对灵魂陈旧创伤的一次清洗。我们要做的就是用医学的方法,帮助患者安全地度过高烧期。”
“灵魂生的病,给□□吃药,真的可以治好吗?”
“灵魂生的病,会投射到□□上。给□□吃药,是为了阻断灵魂带给□□的痛苦。”咨询师道,“治疗灵魂的手段是复杂的,和治疗□□一样。”
“躯体化?”
“是的。”
咨询师开始收整桌面上的东西,那张写着“温纪菱”三个字的纸很快消失,被收进文件夹里。清空了桌案,咨询师替顾昭允沏了杯茶水,放到她面前。
“医生,你能给我讲讲忧郁症吗?”
顾昭允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坐下。咨询师坐定,望了她片刻,问:“你是为自己咨询,还是为别人呢?”
“为别人。”顾昭允顿了顿,“能看出来吗?”
“我越来越能感觉出心理疾病的棘手。灵魂的病因比□□多得多,因此呈现在每一个人身上的症状都带有独特性,永远不能通过表象判断。我们国家的人在这方面的认知微弱到无,尤其是患者们,他们从没想过这是疾病,所以有不幸者,会跳过疗愈室的步骤,直接住进精神病院。”
咨询师喝了口茶水,继续道:“能有这种意识、主动去学习求证、并且把自己当个患者的人我还没见过几个。所以我猜想,你不一定是患者。”
顾昭允就道:“既然这样,这座疗愈室摆在这里,还有什么用?”
“所以它才叫疗愈室,不叫心理诊所。”咨询师又是一笑,“来这里的人,大多只把我们当树洞。”
顾昭允起身,在房间内参观。门边放着一个沙盘,角落的木柜里是沙盘用具。再往过的玻璃柜里是几名医师的介绍,其中便有女人。只是这整座别墅里太过安静,好像除了这位咨询师,就再没别人。
她问咨询师为什么没有其他的医生。
“我们是轮班制,反正来的人少。”咨询师回答她,“我们几个人都是同一个老师的学生,不轮班的时候,有学习的任务。”
她再次提到她的老师,顾昭允问:“这里的创始人是你的老师吗?”
“是,只不过她不负责经营。”
顾昭允坐回去,“忧郁症具体是什么样的?”
咨询师坐正身体,双手搁在桌面上,显出认真的姿态,“忧郁——这是一个比较久远的词。我们现在可以将这种病症统称为抑郁症。这很复杂,你要想办法把你的那位朋友带来,或者先跟我讲讲他的情况。”
风从敞开的窗中进来,吹着百叶窗“沙沙”地响动,大自然的味道冲淡了香薰。这里实在是镇定内心的好地方。顾昭允的电话响了,她听对面说了一阵,答了声“好”,就放下电话。
“医生,我今天有事,下次再来。”
咨询师缓缓点了点头,起身送她离开。顾昭允拦了辆车,叫司机往文物局的办公楼去。她一下跳上车,关上车门,外面的日光丝毫没有渐衰之势,晒得门把手发烫,隔着玻璃也有些刺眼。
顾昭允坐进车里,才安定下来,望着外面的车流。她忽然在上衣口袋里摸到一张卡片,掏出来一看,咨询师不知何时把暖阳疗愈室的名片放进了她的衣兜里。
她把卡片放回口袋。
文物局还是在老地方,顾昭允对此熟稔,上楼找到那间办公室,只有蓝渃和江行阙两个人在里面。江行阙背对门口坐着,像是在望着窗外。蓝渃招呼她进来,关上办公室的门。
这房间里留给客人坐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书案对面的椅子,现在是江行阙坐着;一个是靠墙一排的沙发,是江行阙面对着的地方。蓝渃把她自己的椅子拉出来,放到靠门一侧,叫顾昭允坐,她就站在这两人中间,开始讲解。
“福伦格,三十二岁,从事烟草和古董生意,知名收藏家。我仔细调查发现,这个人近几年生意上出了问题,今年频繁变卖藏品。也是从今年开始,他和当地的□□有所交集,具体情况不详,但能看出这人目前有点走投无路。”
江行阙转过椅子,余光看向顾昭允,对方也是面朝正面而坐,并没有转向自己。
“能查到这些,蓝局下了不少功夫。”江行阙道,“和□□沾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注意着就是了。蓝局应该是想说,端砚这个藏品,他大概不会愿意出手。”
蓝渃离开背靠的桌子,走了几步到前面,以便同时看到二人,“我们这次不仅是要拿回失窃的文物,也是要向众人宣告我们守护历史遗产的决心。你们是替国家出面,国家就必须保障你们的安全,做好调查是我们的职责。
福伦格目前致力于粉饰太平,维持自己家族表面上的盛况。他每年都会在西部小镇举办个人展,面向所有人。而他的核心收藏往往在海岛的私人博物馆里,端砚是其中之一。阿阙说得没错,越在这种时候,他越难将端砚出手。”
“如果博物馆失窃确实和他有直接关系,我们那时就不说洽购了,而是要请国际刑警介入调查。”顾昭允道,“端砚是怎么跑到他手上的,至今还没有说法。”
“是这样,只是博物馆那方都对偷盗者没有头绪,从福伦格那边更是无从查起。为今之计,只有先按最传统的方式把文物拿回来。”蓝渃叹息,“当然,查是要一直查下去的。”
这些情况此前江行阙也是不知道的,现在看来,海岛之行比想象中要更加复杂。她稍侧过头,看了眼顾昭允,才转向蓝渃道:“我们需要些时间做准备。福伦格的私人展在什么时候?”
“下周。”蓝渃也略看了眼顾昭允,“那时残刀有不少人能回到仙星,就看怎么调遣安排。”
江行阙点了点头,没有再多的话。
说完了事,江行阙起身,抖了抖坐皱的衣服,兀自往门口走。蓝渃送她们二人下楼,途中遇到下属将她拦下说事,顾昭允和江行阙一前一后出了文物局大门。
“约个时间谈谈?”江行阙看着她。
顾昭允道:“海边油樟林,傍晚。”
司机开了车来,接了江行阙离开。顾昭允正要走,却闻蓝渃从远处追来,边快步边喊:“阿允,等等我。”
顾昭允回身,蓝渃在她面前停下,短暂调整了呼吸,道:“关于端砚的事,除去江行阙的原因,其实也是我的一个不情之请。多谢你,阿允。”
顾昭允摆摆手,“朱教授和顾老先生对我很好,加上确实情况特殊,所以这不算什么大事。国外的情形,我更熟悉。”
蓝渃点头,有些无话可说,抬手做邀请状,“一起吃个饭?”
顾昭允婉拒,蓝渃也没有坚持,在路边替她拦了辆车,遂站在铁门前看着车辆远去。末了,回了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