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尸体穿着破衫布衣,想是哪里的村民。
魂魄离体后,这些尸身消散,通通化为白骨。
娄弦看着布衣处的泥土,该是从地里爬出来的。可这些人在土里待的好好地,又死了这般久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唐渡走到娄弦身侧,看着地上的白骨道:“有怨魂入了他们的体,很多很多。”
娄弦抬头:“怨魂入体?哪来这么多怨魂?”
方才打斗之余,几人揭了面具,陈御裴惊出一身冷汗也将面具揭了,此时脸上都挂着疑云。
“不清楚。”唐渡声音沉静,只听他道,“先回阿含谷,这暗处还不知藏了多少活尸。”
这话倒是不假,人群散去,地上还躺着不少白骨尸体,阴气森冷,指不定哪里又冒出来一批活尸。
陈御裴连连点头,抓着唐渡的道袍催促:“先回去,我们先回去。”
事发突然,几人也不好在此处多留,各怀心事回了阿含谷。
入夜,娄弦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在思索刚才那微妙的气息。
是自己的错觉么?为何会在那些活死人身上感应到魂珠的气息,可引魂铃并未有动静……
那魂珠的气息十分微弱,像从四面八方飘来,似乎每个活死人身上都沾染了些许,引魂铃敏锐,怎在这时候没有一点动静。
娄弦闭着眼,床榻的动静吵醒了拂琵,她点了一盏油灯,轻手轻脚走去,看到娄弦眉头紧皱的样子,忍不住问:“睡不着吗?”
娄弦缓缓睁开眼,对着拂琵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拂琵轻笑,引了旁边的烛台说,“我也还没睡呢。”
她看娄弦愁容未展的模样,犹豫道:“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娄弦诧异抬头,对上拂琵婉约的眉眼,烛光投下她纤长的睫毛,像翩跹蝴蝶。
见娄弦没有回神,拂琵笑着坐在她床榻。
“我瞧你心事太多,旁边多个人会不会让你安心些?”
原是如此。
她倒是没有和旁人一起睡过。
自记事以来她都是自己一人睡,离得母亲远远的,生怕不小心又惹她不高兴。
有一回下大雨,外头雷电交加,她怕极了,可一想到母亲厌恶的神情,娄弦只能抱紧被子,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久而久之,她便不怕了。
娄弦没有动静,拂琵沉默了半晌:“若你不愿,我可以在这守着你入睡——”
“上来吧。”娄弦挪身朝里躺了躺。
这回轮到拂琵诧异了,她竟没想到娄弦会为她挪出一个空位。
心中顿感欣悦。
娄弦的身上带着些许木香,让人一下放松起来。
两个姑娘躺在彼此身边,外头夜暮浓重,屋内烛火微微。
娄弦果真安心起来。
“阿弦,我给你唱个小曲儿吧。”拂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娄弦笑了笑:“为什么要给我唱小曲?”
拂琵道:“听人说,眠曲安人心,可以睡得更舒服些。”
娄弦重新闭上眼:“这倒是没听过。”
拂琵却诧异:“你的娘亲没有给你唱过吗?”
夜色如浓稠墨汁静谧,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跳跃在娄弦脸上,看的有些模糊。
她的神色很平常,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没有。”
“她从不哄我入睡。”
短短两句话叫拂琵心头一滞。
相处这么久以来,她确实没有听娄弦提过她的家人,就好像这世上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
娄弦闭了眼,却没有睡着,只觉身旁的暖香朝自己贴近了些。
只听拂琵细语说:“那我唱给你听。”
拂琵声色带柔,如晨间升起的轻烟,萦绕盘旋。
渐渐地,就听不真切了,那声音似从天边传来,有些飘渺虚无。
外头银纱轻覆山谷,泛起一层幽光,已过子时了。
……
翌日天亮,天际渐白,山间晨雾缕缕,小童身影忙碌,将前些日晒的药草收拢,碾成药碎存储。
娄弦从床上起来时,拂琵已备好早膳。
她抿了口清粥,将热好的石饼掰碎放入其中慢慢嚼着。
拂琵从外头进来,手中不知拿着些什么,大包小包放在桌上。
掠过这些包裹,娄弦的脸从中间抬起,讶异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拂琵脸上尽是无奈:“这些都是御裴公子塞给我的。”
“陈御裴?”娄弦扒拉着那些精致的小包裹,忍不住好奇,“都是些什么?”
拂琵苦笑:“我也不知道,妖殿司来人了,是他托人从京中带的。”
妖殿司这么快来人了?
陈御裴昨日刚去的信,今早就来人了,这也太快了。
不过也好,这么多人帮着查,消息总比自己查快些。
娄弦将包裹往边上一放:“一会儿我们去前头看看,说不定能等到什么消息。”
拂琵表情有些为难:“那个,我们还是在后谷等着吧,妖殿司的人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查出结果呢。”
娄弦疑惑:“为何要在后谷,去前边等消息不是更快吗?”
二人正说着,外头传来陈御裴的声音:“阿姐,你怎么要住在西院,同我住在一处不好吗?”
有轻笑声打趣而来:“小姐定是想离唐道长近些,是不是?”
“小环,又胡说。”
娄弦朝外望去。
穿着杏黄蝶纹绸缎衫的女子和陈御裴站在一处,嘴角含笑。
光滑乌瀑落在肩头,头戴鎏金点翠步摇,身型曼妙颇有大家闺秀之姿,即使看得隐约也能猜出是个貌美女子。
拂琵在一旁注意着娄弦的表情,却发现她未有变动,倒是陈御裴路过顺便打了招呼:“拂琵姑娘,娄姑娘,同你们介绍我姐姐。”
娄弦起身朝外走去。
这回看得清了。
眉眼间与陈御裴确实有些相似,只不过脸型更婉约些,不似陈御裴那般分明。
陈玉茴内敛,对着娄弦二人稍稍颔首,娄弦二人点头报以回礼。
陈御裴看着拂琵傻乐,陈玉茴瞧在眼里,轻轻拍了他胳膊提醒:“看见漂亮姑娘挪不开眼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少年挠挠头,对拂琵道:“我先把阿姐安置妥当,回头再来寻你。”
陈玉茴又多瞧了娄弦两眼,跟着陈御裴往另一处客房走去。
娄弦回身坐在桌边,随口道:“陈玉茴怎么来荆州了?”
“昨夜险情,许是担心自家弟弟?”拂琵胡乱说道。
娄弦摇摇头,露出些许品味的表情:“我瞧着是冲唐渡来的。”
那方娄弦八卦着,这方陈玉茴已到了客房。
她特意挑了间离唐渡近些的屋子,为的就是方便与他说话。
陈御裴将一切安置妥当,又对小环交代了几句,正准备离开,陈玉茴忽然叫住他。
“御裴,刚才见到的那两个姑娘,是什么人?”
陈御裴没有多想,直说道:“都是唐道长的朋友,来阿含谷治病的,其中那位穿水蓝衫的就是我常写信于你的拂琵姑娘。”
陈玉茴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待陈御裴离开,小环铺好床褥走到陈玉茴身边:“小姐是担心另一位?”
陈玉茴坐到梅花凳上,脸上难掩忧思。
唐渡身边何时出现过女子。
先前他住在府上时,自己连同他说话的机会都鲜少,大多时候都是她问,唐渡答。
她本想表明心意将唐渡留在府上,谁知话还没说出口他却走了,后来再没了消息。
不久前陈御裴来信,说在阿含谷见到了唐道长,她央求了父亲好久才来了阿含谷,谁知是这光景。
瞧见自家小姐忧虑,小环走到陈玉茴身边安慰:“小姐别多思,唐道长心地良善又乐于助人,少爷都说那姑娘是来阿含谷治病的,恐怕也是萍水之缘,并没有过多的情分。”
陈玉茴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也是,唐渡向来不近女色,他为人和善,旁的有难他总会上前帮一把,那姑娘的存在只能说明唐渡有担当,是个值得依托之人。
现如今她人已经在这儿了,将原先没说的话说了,二人或许也就有结果了。
陈玉茴这才舒心起来,不由露出了笑容。
而刚从山下回来的唐渡并不知妖殿司来了人,更不知陈玉茴也来了。
他从街上得了消息便往娄弦处赶。
正进门,碰见娄弦往外走。
二人面面相对。
唐渡率先开口:“你要出门?”
娄弦微微朝后翻了个白眼,嫌弃之色丝毫不掩:“陈御裴在这待了一上午,我瞧着心烦,不如去前头等妖殿司的消息。”
“妖殿司来人了?”唐渡讶异。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娄弦见他不知情的模样,忽然来了趣味。
她朝唐渡客房的方向一努嘴,勾了唇笑:“来的岂止是妖殿司的人。”
唐渡不明所以,只当娄弦像往常般开他玩笑。
他沉默无言,并不想搭理她,掠过娄弦朝屋子里走去。
娄弦在后头叫住他:“唐道长不好奇?”
唐渡漠道:“不好奇。”
娄弦叹了口气:“少女倾心意痴痴,一见难忘啊,唐道长。”
唐渡忽而顿住脚步,这才想到些什么。
他转头看娄弦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突兀道:“你见过她了?”
这个‘她’虽未明指,可二人心中都有数。
“玉茴姑娘人不错,不论是家世样貌,配你都绰绰有余,你可别辜负人家的真心啊。”这话倒不是讽刺。
人对漂亮的事物难免多怜惜些。
可唐渡的脸色却有些难看,甚至有些薄怒。
他静声道:“我和她之间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与你无关。”
娄弦也不恼,爽快答应下来:“好。”
又见她朝外走,唐渡舒尔出声叫住她:“与其去前头等妖殿司来消息,不如先听听我的消息。”
娄弦顿足回望,又朝唐渡走去。
“你怎么不早说?”
唐渡轻哼两声,对娄弦的怨气还未消减。
“方才也不知是谁同我聊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