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日,天还未完全笼罩,街上已是一片繁荣光景。
无数长灯将天街照得通亮,人头攒动,街道两旁的小贩被气氛渲染,吆喝的比往日还大声。
娄弦与拂琵正待下山,陈御裴急匆匆赶来,将两副面具交到她们手中。
面具模样怪异,雕成神魔样式,颜色格外瞩目,仔细瞧着怪有意思。
见几人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面具,陈御裴一边戴上面具一边解释:“为求平安顺遂,去傩祭的人都会戴上面具,这样鬼怪见了才会敬而远之。”
那面具完全遮盖了陈御裴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带着沉闷含糊。
“拂琵姑娘我给你戴上。”陈御裴热情地要去拿拂琵手中的面具。
拂琵拘谨的摆摆手:“我自己来。”
随即将手中的面具戴在脸上。
她转头看向娄弦,见她仍旧在翻看,遂问:“你不戴吗?”
娄弦对着面具左看右看,质疑道:“这东西真能镇住鬼怪?”
若是这样,鬼怪岂不是太没用了。
“这只是人们的一种祈愿。”唐渡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他戴着红脸鬼怪面具,与他养性的气质稍有些不符。
唐渡走到娄弦身后,顺手拿走她手中的面具,将面具轻罩在娄弦脸上:“万事安顺,幸福康健,人活着也不为别的了。”
唐渡平静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他的动作很轻,好像只是无意拂过娄弦头发,随手而小心。
“好了。”唐渡走到娄弦面前,沉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祈愿你幸福喜乐,不为凡事困扰。”
唐渡说的轻易,像一阵风吹进娄弦耳里。
二人隔着面具四目相对,彼此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
明明有所隔绝,又怕对方看穿心思。
唐渡率先开口:“走吧。”
他转身下山。
望着那抹飘逸素色身影,娄弦启唇问拂琵:“我昏睡的时候,可有说什么胡话?”
娄弦的声音带着思绪,拂琵并未听出,只道:“胡话倒是没有,只瞧着你很不安,总是眉头紧皱,像是做着什么噩梦。”
噩梦。
是噩梦没错。
察觉到娄弦情绪不对,拂琵紧了声问:“怎么了?若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就不下山了。”
“没什么。”娄弦摇摇头,看着前方停下脚步等人的唐渡,“走吧,晚些就来不及了。”
陈御裴在前方招招手,示意她们快些。
唐渡回望,又很快将头转了过去。
娄弦扶好脸上的面具,将刚才的思绪一同掩盖。
……
街上人来人往,看不清面具下的真实面孔,只能听声辨人。
灯市千重夜色,有人放了花灯,闭目祈愿。南北货铺上糖糕扑鼻,小孩们相互传唤,又捧着糖糕嬉笑跑远。
人潮拥挤,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散。
陈御裴拉着拂琵又逛又买,娄弦跟在身后,只觉得耳边吵闹的很。
“唐道长,你不是不喜热闹么,怎么又跟来了。”娄弦随意看着摊上的花灯,每个都无比精巧。
唐渡看着陈御裴递给拂琵一只白玉簪,拂琵慌乱拒绝。
他收回目光,看着挑选花灯的姑娘:“是陈公子央我来的。”
娄弦佯装讶异,放下手中的花灯对唐渡道:“不想你们二位情意如此深厚,陈御裴说什么唐道长就做什么,真令人羡慕啊。”
唐渡抿唇不语。
他虽看不见娄弦的表情,可听这语调,他也能想象出面具下的模样。
横竖不怼他两句心中不舒服,唐渡便也由着娄弦去。
等了半晌,竟没听见这臭道士反唇。
这是被夺了舍了?
娄弦顿感无趣,离了灯摊去寻拂琵。
几人四处逛着,偶有小孩嬉闹跑过,手中抓着刚买的糖葫芦,又到前方买了个拨浪鼓,笑着朝前跑去。
漫无目的之余,远处有锣鼓声传来,人群被吸引,一股脑朝敲锣声处涌去。
陈御裴抬头张望,远处戏台高扬,已有人陆续在台下等着,他赶忙招呼身旁几人道:“傩戏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几个随着人群朝戏台涌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台下就挤满了人。
陈御裴怕后边视线不好,拉着唐渡几人硬是挤到了前边。
锣鼓声愈来愈激烈,有小鼓跟上,惹的台下看客激情昂扬,高声欢呼着。
开场前,有几面戏旗翻过,将场子打热后锣鼓声紧急跟上,戏者站在两侧。
“祈愿上苍垂怜,消除厄运,免众生劫难,神灵降福,祥瑞盈门!”
为首之人晃着兽皮鼓,口中念念有词,做着祈祷之姿。
一声鼓点下,大乐起,气势翻涌,那人速尔转身,从身后挥出法器,随着一阵劲风,他翻身一跃稳稳落地。
随着节奏的移动越来越快,他跃至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口中唱着含糊的歌吟。
歌吟带动着两侧的戏者,正邪对立,攻守交接,气氛紧张。
台下看客沉浸其中,无一不是拍手叫好。
众人的目光都被台上戏码所吸引,陈御裴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就连唐渡也觉之妙哉。
傩戏快接近尾声,陈御裴仍有些意犹未尽,正当感慨之时,他眉头倏尔一皱,嗅着鼻子问:“什么味道?”
傩戏精彩,许多人都被表演所吸引,气氛烘然,无人注意到这轻微的异样,只有一人幽幽开口:“是死人的味道。”
唐渡神色不知何时警戒起来。
娄弦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她看着台上还在表演的戏者,接了唐渡的话说:“还是死了很久的死人。”
喧嚣不停,锣鼓不止,热潮掩盖了二人的声音,无人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须臾之间,二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戏台中央站立之人。
锣面击下,台上之人静立垂面,无力的脑袋耷拉在脖子上,众人看不清他的脸,只当是表演结束,还意犹未尽在台下喊’再来一个’。
突然,面具掉落,那人还低头垂面,像是没了意识。
高呼声渐渐息了,琐碎的疑惑声响起,诡秘之中,不知谁惊呼一声:“他的脸!他的脸怎么会……!”
那是何其可怖的一张脸!
碎肉糜烂,半边露出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凹陷,虫蛆从中涌出,唇边早已没了皮肉,只有一排森然齿骨。
台上台下惊惧,顿时乱做一团。
“鬼!鬼啊!”
“妖邪显灵,是恶鬼来了!大家快跑啊!”
“阿娘,阿娘你在哪里!”
陈御裴乍惊,赶紧拉着拂琵朝娄弦二人靠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死人在上面?!”
“怨气,好重的怨气。”唐渡面色凝重,正要伸手去拉身侧的人,心中却忽然慌乱,“娄弦呢?”
热闹被拍散,只有无尽的恐慌笼罩在长街。
人群四处逃散,如受惊之鸟,娄弦恍然回头,身边哪里还有拂琵他们的身影,她逆流在人群中,抬头找寻,太乱了,实在是太乱了。
她被人流裹挟,身不知何处,眼里尽是慌乱逃窜的身影。
正在此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人心,血腥气之气悄然弥漫,透过人隙,娄弦分明看见一具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旁,趴着一个极其诡异的人,如畜如兽,却有常人四肢,那皮包骨头正享受着属于他的‘美食’。
“那是……”娄弦眉头紧锁。
暗影绰绰,没有被灯火照亮的地方似有什么在涌动。
渐渐地,藏在黑影的东西行入光亮,一个、两个、三个……足足竟有十来个活死人!
他们的身体大多已经不完整了,有些没了手脚,这腐烂程度像是死了很久,他们缓步前行,嘴里还低吟着什么,惊悚极了!
这些人是谁?他们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娄弦大脑飞速运转,胡乱逃窜的人撞到她的肩膀,她恍然回神——
这微弱的气息……?
手腕陡然被人抓住,只听有人道:“别走散了。”
娄弦回头,唐渡已然摘下面具,面色焦急拉着娄弦往回走。
恰在此时,陈御裴气喘吁吁赶来,在看到眼前骇人的一幕时,他惊嚎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未得到回答,却听后方传来一阵躁动。
几人尚未反应过来,几十个活死人如潮水般汹涌冲进人群,伴着毛骨悚然的嘶吼,开始无差别啃食□□。
今日中秋佳节,正是街上人流最多之时,人前拥挤死尸后堵,街上满是哀嚎和恐惧。
“怎么办怎么办,这鬼东西怎么越来越多了!”陈御裴躲在唐渡身后,还不忘将拂琵拉至身旁,惊心胆颤看着前方的混乱。
娄弦斜斜瞥了他一眼,阴阳道:“你爹不是妖殿司殿师吗,你怎这般无用?”
陈御裴急道:“我娘心疼我不让我学那些东西,不是,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快想想办法呀!”
陈御裴话音刚落,娄弦一脚朝他踹去。
原以为她是踹自己,谁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陈御裴转头,脸又吓白了三分,那活死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要吃他的肉!
“找个地方躲起来!”娄弦利落丢下这句话朝前杀去。
唐渡也不废话,紧跟在娄弦身后将这些活死人逼退。
武力值高的两人都跑去打怪了,陈御裴两边空空,安全感顿时消失个干净:“都、都走了?”
可一想到还有个拂琵,他又强行保持镇定,护着身后的人说:“拂琵姑娘别怕,我保护你。”
身后静悄悄一片,没有人搭理他,陈御裴又试探着喊了一遍:“拂琵姑娘?”
一片安静,陈御裴疑惑转头,不转不要紧,这一转直接要了他半条命。
只剩半个脑袋的脸在眼前瞬间放大,脑袋里糜烂的血块清晰可见,这令人呕吐的恶臭差点将他送走。
陈御裴脑袋宕机,甚至忘了怎么逃跑。
一道粉光劈来,脑袋顿时被削个干净。
拂琵拉着陈御裴躲到角落,临走前嘱咐道:“我去帮阿弦,你躲好别出来。”
“拂……”陈御裴还要说什么,拂琵已经朝娄弦追去。
“……你走了我害怕啊……”又见那边杀的血肉模糊,陈御裴缩了下脖子,用竹篓将自己挡了个严实。
陈御裴躲在竹篓下身抖如筛,连眼睛都不敢睁,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断断续续间,似有什么人朝他走来了。他悄悄睁开一条缝,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觉身上的竹篓被人掀走了!
一股恶臭钻进鼻子,他猛然睁开眼大叫:“救命啊!”
活死人伸手朝他扑去,恰在此时,一道白光挡在他面前,那活死人似撞到什么硬物,生生挡了出去。
陈御裴害怕的睁开眼,见一玉贝挡在身前,散着盈盈光芒。
不等他细看,那玉贝受人召唤又收了回去,他顺着方向看去,暗街拐角处站着一人,可待要细看,却又不见了。
三人将余下几个活死人处理干净,街上已是一片狼藉,死气沉沉。
娄弦走到陈御裴身旁将他召回:“看什么呢?”
“玉贝。”陈御裴脱口而出。
“玉贝?”娄弦皱眉。
恐是刚才看错了,陈御裴回神,心有余悸拍着胸口说:“这些都是什么人?”
“人?”娄弦轻哼一声,走到一具尸体旁说,“活着的才叫人,他们可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