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漾越过重重人群，看到站在轮椅后面的商筠止。

他显然也看到她了。

两人视线交汇，她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商筠止眸底含笑，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他前面的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这么热的天，老人穿着长袖长裤，身上裹得严严实实。面容和蔼，平易近人，只是面色有些憔悴，身体看起来不大好。

在老人的视线看过来之前，归漾偏移视线，挪到了归廷风身上。他走向那群人，其他人跟随归廷风的脚步，走上前。

“陈老师，你们也在这里聚餐？”

“是啊。”

归漾站在外围，暗中观察这群人。

归廷风口中的陈老师，站在人群中央，眉眼跟商筠止有几分像，气质清冷，举止优雅，脸上挂着淡笑，不热络也不冷淡。旁边的男人，器宇轩昂，跟商筠止一样，戴着眼镜，气质却大不相同，看起来十分会交际的样子。

一看就是名利场上游刃有余的男人。

归漾听着归廷风和杨舒跟他们寒暄，悄无声息地从外围走到商筠止身边，在他没有发现之前，手指熟练地钻进商筠止的指缝，一冷一热，掌心相贴。

触到的瞬间，商筠止正欲躲开，下一瞬便察觉到熟悉的触感，转而将手握紧。前面有轮椅遮挡，众人的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两人在暗处肆无忌惮地亲密。

人群中央，陈诗突然回眸，叫了声商筠止，他想要松开紧握的手，归漾偏不让，故意用指尖挠了挠掌心。众人视线随着陈诗，往这边看过来。

上一秒还恶作剧得逞的归漾，下一秒呆愣住，慌忙收回手，商筠止却将其握紧，不打算松开。她急得踢了他一脚，眼见着要被众人发现，他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归漾往旁边退了半步，就听归廷风说：“陈老师，她就是我女儿，归漾。”

“漾漾，这是韦老师提到过的陈老师。”

归漾一向不记得归廷风提起过的人和事，即便如此，依旧礼貌地跟陈诗打招呼，顺便跟身旁的商远问了声好。

陈诗笑着回应，眼底闪过惊讶。

归廷风见归漾和商筠止离得近，诧异道：“你们认识？”

“爸，商律师是我邻居。”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商筠止。”

跟归漾相比，商筠止打招呼的方式更加隆重，不仅跟归漾的父母问好，还跟归漾的爷爷奶奶大伯等人一一问好，甚至连归展琪都没有忽略。不知为何，小社牛归展琪有点怕他，缩在归孟身后，不敢直视他。

商筠止跟所有人打完招呼，转而跟归廷风说话，聊到跟归漾的邻居身份，归廷风对陈诗说道：“早知道他们认识，就不用韦老师费心了。”

陈诗笑道：“是啊。两个孩子倒是有缘分。”

归廷风早就从韦利口中了解过商筠止，对他的性格职业等方面都相当满意，唯独年龄，他曾犹豫过。不过，现在看来，两人之间虽然相差六岁，但站在一起还是挺般配的。

归廷风越看越满意，想着趁大家都在，跟陈诗商量一下，让他们再试着发展看看。

陈诗面色犹疑：“反正两个孩子认识，让他们自由发展。”

“说得也是。”

归漾越听越糊涂，悄悄瞥了眼商筠止，一个没注意，手心多了个冰冰凉凉的物品，垂眸一看，竟是被归展琪弄丢的那条项链。

她用眼神询问，商筠止掏出手机，她立刻看手机：【我从小孩手里抢回来的。】

归漾：【为什么？】

商筠止：【小孩把你的项链抢走了，还不知道珍惜，拿在手里乱玩，我就用了点手段，抢回来了。】

噗嗤——

难怪归展琪不敢看他。

想到一本正经的商筠止跟小孩抢项链的画面，便有些想笑。

归漾：【做得很好。】

归漾：【晚上回去奖励你。】

归漾收起手机，悄悄打量商筠止，只见他眸色暗沉，耳廓泛红，还想再逗逗商筠止，归廷风已经跟陈诗道别，一行人各自走向各自的车。

商筠止推着轮椅，很想再牵起归漾的手，心念刚动，归漾便被归廷风叫走。杨舒没有喝酒，将爷爷奶奶扶到车上，自觉坐上驾驶座。

归廷风靠在车门上，缓解眩晕：“漾漾，你觉得商筠止怎么样？”

“挺好的呀。”

“当男朋友呢？”

“……”露馅了？

归漾有所警觉，看在归廷风眼里便是另一层含义：“商筠止就是韦老师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要觉得可以，你们就私下多联系多沟通，试着相处看看。”

商筠止是她拒绝的相亲对象？！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

归漾尚处在震惊当中，归廷风还想说点什么，杨舒从驾驶座探出头来：“以后再说吧，漾漾今天也累了。”

“好好好。”

归廷风拉着石化的归漾去跟大伯一家道别，刚走近便听归孟叫她：“你怎么把红包还给我了？”

“受之有愧。”

“是琪琪做得不对，你就拿着吧。”

归漾凑到后座，捏了捏归展琪的小脸蛋，希望商筠止抢回来的方式比较和缓，别伤害小朋友幼小的心灵。

她悄声说：“你收着吧，就当私房钱。”

归漾跟驾驶座的王希霖道完别，便走向自己的车。

商筠止目视着那抹圣雷莫绿驶出停车场，缓缓启动车，往外婆家的方向驶去。

商远坐在副驾驶，陈诗则陪着母亲坐在后面。汽车汇入主道，速度逐渐平缓，陈诗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妈，您觉得归老师的女儿怎么样？”

“蛮漂亮的。”

“漂亮是漂亮，您不觉得她的打扮有点……”陈诗犹豫不定，斟酌着措辞。商筠止的目光看向后视镜中的陈诗，正欲开口，就听陈诗说，“很有个性。”

“有个性才好呢，你儿子太无聊了。”

“那倒也是。”

商筠止眼底浮起一层笑意。

“可惜筠止喜欢别人。”陈诗点到即止，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到了外婆家楼下，商远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老式楼房没有电梯，商筠止背着外婆上楼，商远和陈诗则抬着轮椅，跟在后面。

回到家，待了没多久，夫妻俩便离开了。保姆在房间给外婆换衣服，商筠止坐在客厅等待。

换完衣服，商筠止推门走进卧室，外婆靠在床上小憩。商筠止站在外婆面前，仔仔细细地观察外婆的身体情况。

这段时间，外婆身体每况愈下。中秋佳节，陈诗原本不想折腾，就在家吃顿便饭，简单过个节就行了，外婆却异常坚持，非说要像往年一样出去聚餐。

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心里在想什么，便只能遵循她的想法。

一晚上，大家表现得还算正常，外婆也很高兴，商筠止心里却很难受，要不是有归漾，他的情绪不知会如何。

“外婆，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家了，明天再来看您。”

“你等等。”

外婆拽着他的手，苍老的手背，没什么肉，只剩一层皮，被病痛折磨得不轻。商筠止掌心覆住外婆的手背，重新坐在面前，表情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认出来了，漾漾就是你喜欢的女孩。”

归漾今天的妆容比较浓，穿衣风格也很小众。只见过一面的人，都很难认出，更何况，外婆只见过照片。没想到，外婆竟然认出来了。

商筠止不打算隐瞒：“是她。”

外婆握紧他的手，声音有些激动：“你们在谈恋爱吗？”

外婆人老心不老，很多事情逃不过她的眼睛：“您能帮我保密吗？”

“当然，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商筠止想起小时候，父母吵架闹离婚，逼着他在中间做选择，他不知如何是好，跑去问外婆的意见，外婆就是这么对他说的。

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是的，我和漾漾在谈恋爱。”

外婆的手松了几分力道，肉眼可见的高兴，眼眶都跟着泛红。

商筠止自然看见了，他内心纠结，最终还是坦诚道：“不过，能谈多久，我不知道。”

“那你要加油啊。”

“我会的。”

“外婆本来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见到你喜欢的女孩，没想到老天爷待我不薄，竟然让我看到了。”外婆语气激动，“以后到了那边，就可以告诉你外公，我看到筠止喜欢的女孩了，长什么模样，声音是什么样的，我都能告诉他。”

外婆轻拍他的手背，面露希冀：“要是能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就更好了。”

“外婆，我不能保证。不过，我会尽量做到。”

“好，你不要有压力。”

商筠止额头抵在外婆的手背上，紧闭着眼，等待眼眶的热意驱散：“外婆，去医院吧。”

“不去。”外婆决然道，“你外公走后，我就发誓，以后生了病，绝不过度治疗。我要在这个家，安安静静地走。这一天不会很远，我知道的。”

“筠止，原谅外婆的自私，我实在太想你外公了。”

外婆累了一晚上，身体撑不住，跟商筠止聊了会儿天，便准备休息了。商筠止坐在客厅，等外婆安然入睡以后，才离开。

汽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街道上，商筠止满脑子都是外婆的身影，直到归漾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才改道往家的方向驶去。

输入指纹，打开大门。

温暖的灯光照亮客厅，归漾坐在地毯上，正在拍小咪的睡颜。她冲商筠止招招手，示意他将脚步声放低。

商筠止轻手轻脚走过去，便看到小咪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露着肚皮，打呼声响彻客厅。

他在归漾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里，脸埋在肩窝，许久没有动作。等他抬起头，归漾立刻望向他，用口型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

小咪眼睛动了动，呈半眯的状态，伸了个懒腰，转身背对两人，继续睡觉。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相亲对象是我？”

商筠止蹭了蹭归漾的脖颈，麻酥酥的，归漾往旁边躲了下，他不依不饶，追了过去，声音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当时不知道，后来回家听我妈说起才知道的。”

“没想到，咱俩还蛮有缘分的。”

商筠止想了想，问：“如果知道是我，你会选择去相亲吗？”

归漾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回答。商筠止似乎并不执着于答案，抱着她继续看小咪睡觉。

归漾兀自想着，如果她真去相亲了，发现相亲对象是商筠止，那个场面应该蛮有趣的。

晚上临睡前，商筠止突然问：“你能跟我回家看望外婆吗？”

归漾尚在迷朦中，没反应过来。

商筠止又说：“不用作为女朋友的身份去，就当是我的朋友去看望外婆。你不用担心，外婆不会告诉别人。”

归漾蹙眉想了想：“我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