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姜微笑：“肯跟随来到此间的好女子，自然得为她们谋个好前程。北疆不是好所在，来到此间要吃苦受累，她们肯来已很是难得。再者，你与刘百夫长琴瑟和谐，大营上下有目共睹，你手下的好女子，自然有人来求。”
乔思燕：“说到琴瑟和谐，北疆最让大伙儿羡慕的还是你与千户，才貌双全，又相互敬爱。对了，我公婆也知晓我的两个随身侍女有了好归宿，都夸我有见识，会为夫君的前程思虑。这还是当日你提点的好，若没你的指点，我与秋霜早已生分了，我心中还添了磨不灭的尖刺。你也知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侍女要么为妾，要么配个管事，就是对她们极好的交待了。说到底，还是见识与思虑不足所致。”
乔思燕与刘秉渊返回京城的前一晚，秋霜与秀杏一同来到。
二人见了姚姜，一同跪下给姚姜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拦都拦不住。
秋霜行过礼，立起身才道：“我的前程是卫夫人相助才谋得这样好。我感激不尽，特来拜谢。”
秀杏则道：“卫夫人为秋霜的谋求让我也得了益，多谢卫夫人。”
二人将一包小儿衣裳鞋袜递给再招：“这是我们空闲时做的。用的是软布，做好后还洗烫过，给玉姐儿添换着穿一穿，还请卫夫人笑纳。”
卫骏驰回京的堪合六月底才来到，姚姜知晓这堪合迟早会来，但及至来到了，带着人收执行李也很是忙乱。
正忙得不可开交，了尘来到。
了尘见了姚姜，对她合十行礼：“师父请卫夫人去相见。”
姚姜还了礼：“有劳了尘师傅传信，明日我会去拜见大师。”
了尘：“师父请卫夫人今日便去。师父等候着卫夫人前去。”
他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在此三年，了尘是初次到家中来，无方也是初次要求姚姜前去相见。
这些时日北疆武官纷纷回京，常有饯行宴请。
卫骏驰不凑这种热闹，但他带领的几名骠骑营武官知晓他要返京，已订下了酒宴要为他送行。
几名武官到家中来请，还请姚姜同去。
姚姜以要照料女儿为借口推辞了，卫骏驰则因送走无数同僚，一连数日酒宴早已腻了。
姚姜微笑着：“夫君该去，他们回京述职后未必会留在京中，想要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他们跟着夫君出生入死，有难得的情谊，夫君不欲用酒肉，便去说说话。我去见无方大师即可。”
卫骏驰去了，姚姜想了想，嘱咐了再招和琼叶几句，步出家门。
苏季扬牵来巧巧又唤小四：“夫人要去往定国寺，咱们跟随夫人同去。”
来到定国寺时，农庄中的伤兵已做完了活计，有的已回到住处歇息，有的则聚在田边闲聊。
看到姚姜来到，他们与姚姜招呼：“卫夫人，我栽种的瓜熟了，请卫夫人尝鲜。”
“卫夫人，我养的虾再过几日便能吃得了，很是肥壮，我捞些送到府上。”
……
姚姜微笑着道谢，策马来到定国寺门外。
她下了马，了尘已来到：“卫夫人请往正殿去，师父在正殿。”
他对着苏季扬与小四：“二位请随我来。”
苏季扬与小四牵着巧巧去了，姚姜对着正殿行来。
正殿内已点灯，十数盏油灯并不算明亮，夜风吹来，正殿内的悬幡轻动，影影绰绰。
无方正对着正殿内的佛像跪拜。
他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伏下身以额头轻触地面，认真顶礼。
姚姜没进入正殿，亦未打扰了尘，立在正殿门外，合十等候。
无方给正殿内的佛像都行过礼，立起身退出来，对姚姜合十：“卫夫人来了。”
姚姜行了个礼，无方微笑：“卫夫人请随我来。”
无方引着姚姜，将定国寺从前的三间石屋内的油灯都点上。
他对着牌位祷告，姚姜也认真行礼。
祷告完毕，无方留姚姜用素斋。
用过饭，无方收拾洒扫完毕，对姚姜道：“卫夫人，请到我的静室来说话。”
无方的静室内油灯昏黄，室内极是洁净。
如今的无方已是定国寺的住持，但静室内却依旧简朴至极，一如从前。
无方与姚姜在静室中坐定，了尘送来清茶，无方微笑：“我与卫夫人有要紧话说，若是卫千户来了，你请他前面饮茶。”
了尘退出门去，拉上了屋门。
室内寂静之极，无方久久不语，姚姜只是静静等候。
过得一阵，无方微笑：“卫夫人，你还回去么？”
姚姜一怔，看着无方。
她知晓无方问的是她还要回到她来的世界么？
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方：“卫夫人，那年我遇上你时，我的师父前来提醒过我：你是来救苍生的。现下卫夫人已救了这许多人，也在此间过了这些年，不知可还想回去？”
姚姜想了片刻后才道：“大师，不是我想回去便能回去。我，我或许回不去了。但我也不难过，吾心安处即是吾家。”
无方轻轻点头：“卫夫人有慧根，才会有此想法。我记得卫夫人曾与我说过你有两个梦，这两个梦你后来可再梦过？”
姚姜摇头：“不曾再梦到过。梦还会反复梦到？”
无方微笑：“我曾对卫夫人说过：梦之起源约分为五：一想，二忆，三病，四曾更，五行引起。卫夫人认为发梦的原因是有心病，但我说过，卫夫人的梦或许是曾更，也是引起。”
姚姜想了想：“大师的话我还记得：在大师看来梦是别人的一生，机缘巧合才得以窥见。”
无方点头：“卫夫人，现下我要讲两个故事给卫夫人听。”
姚姜知晓无方唤她来必有缘故，想了一想：“大师请讲，姚姜洗耳恭听。”
无方默然片刻后，缓缓说道：“兴历十九年，游牧各部攻打北疆，朝廷武官都纷纷往北疆来，卫公子也来了。卫公子来到北疆后，统帅着北疆大营的步兵与游牧各部的骑兵对峙，在北疆守了五年。”
姚姜眉头微皱，卫骏驰与她算是前后来到北疆大营，且是兴历二十一年来到。
卫骏驰来到大营之初，乃是接的户部的差使，任的户部员外郎，专司粮草军饷转运；之后他领了骠骑营千户之职，来到北疆带领骠骑营对敌！
无方所讲与实情大异，但姚姜没有提醒。
卫骏驰领朝廷差使时的情形，不足与外人道。姚姜都没细问，无方知晓有误也是常情。
只是到了现下，卫骏驰也才来到北疆三年，哪有五年？
姚姜看着无方，在心中猜测：莫非无方大师想告诉我，朝廷召众武官回去，他不能回去？回去必有灾殃？
若卫骏驰不能返回京城，依旧在此间，那再过二三年，说他在北疆戍守五年倒也属实。
不仅卫骏驰，连姚姜都知功高震主不是好事。
卫家已位极人臣，再往上，就是万丈深渊！
小孤城之围解除后，姚姜曾私下里问过卫骏驰：“游牧骑兵围城，夫君可是事先得知了消息，才不回归雁城大营和谈，改为镇守小孤城？”
卫骏驰连连摇头：“夫人，我是真不想去和谈。参与和谈的武官，回京都要领受朝廷的封赏嘉奖。我还有那许多战功不知该如何消除，再添上和谈的功绩，我应当警惕项上人头了！”
“大小孤城被围是查干巴拉与游牧各部间的算计与角力，北疆大营都一无所知。毕竟和谈之际出兵攻打另两处军镇，真正是匪夷所思。我只是凑巧遇上了。我当日想着我不去和谈，会因此获罪，而后我用军功抵赎。”
“不遵朝廷调遣，但没有伤及人命，罪名也有限。用上我在北疆的军功，能换个平安。但巴雅尔忽然带着游牧骑兵南攻，我们守住了小孤城，必定还有军功，这真让人头痛!”
无方的话声不急不徐：“卫公子在北疆戍守到第七年底，朝廷食粮紧缺，饷银不足，北疆守军极是艰难，大营上下时常饿着肚皮对敌，饮冰嚼雪，每日只进食一餐，为的是能守得更久些。游牧部落派出说客，说服卫公子放下兵刃。并许诺卫公子放下兵刃后，他们绝不诛杀！”
“卫公子将说客斩杀后，悬于城头。而后让要离开的百姓离去，他则带着不愿后退的兵士死守不退。七十六日后，游牧各部的骑兵攻破大营，卫公子力尽而死。”
姚姜的思绪被无方的话拉了回来，听到他说卫骏驰苦守七十六日后身亡，她心头有如被重捶。
她不知无方怎会说出这话？这是预见了再过两年游牧骑兵会卷土重来，卫骏驰会再次戍边，最终死于游牧骑兵的刀下？
她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无方从不随意说话，他为修行之人不妄语，不打诳语。
但这时他说出这话来，让姚姜如鲠在喉，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心中郁闷！
无方看了姚姜片刻：“卫公子弥留之际，心中的遗憾是没能守住北疆。北疆被攻破，游牧骑兵纵马南去，直逼到京城下。半年后，京城失陷，大周成为过往，而百姓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