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天空落着小雪，丝丝缕缕，黏上发丝。一阵寒风呼啸而来，骤然被冷空气侵袭的身体不禁微微缩了起来。

骆漱安把脸埋在围巾里，靴子在光滑的地面踩出断续的湿痕，与未完全融化的冰渣一起，蜿蜒出一道扭曲的痕迹。

地铁口近在眼前，身后的人却仍没有离开。

脚步顿下，转身，灰色围巾中扬起的下巴瘦削至近乎锋利，一双棕色的瞳眸冷淡地注视前方隔着五米、一路跟至此处的女人。

身影婀娜，腰线妩媚。薄墨色的外套近乎贴落地面，大衣系带慵懒随意的勾勒出惹眼的线条，羊绒衫V领处半遮掩着莹润如玉的锁骨，白皙精致，连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引人探至那双噙着笑的红唇。

冷淡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直到对方的红底鞋踩在刚刚那道被走出的湿痕上，一步一步，沿着上一个人的路径款步而来，优雅窈窕，风姿绰约。

“阿德勒小姐，找我有事么？”

话音随飘雪落下，彼此贴近的最后一步散漫落至身前。

细长鞋跟在地面降下清厉的敲击声，仿佛直直敲击在脆弱的心间。

来人开口，婉转的嗓音下是标准而流利的中文，“骆漱安，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唇边勾出嘲讽的笑意，冷冷的声线浸着湿润的雪气。

“不敢。”

“你我已不是同事，更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为什么不敢？”

女人生着一副典型的日耳曼面孔，五官轮廓清晰，眉眼深邃，目光中带着显而的侵略性，灼灼而冷厉，像一轮被倒映在冰湖中的骄阳，让人难以与之对视。

骆漱安望进那双冰蓝的眼眸，并不打算被对方牵着话题走，“我得赶地铁回家，您究竟有何贵干。”

女人的中文大概不仅仅是流利而已，她好似听出那个被咬出重音的成语背后的含义，簌白落雪中艳至瑰丽的薄唇轻启：“你要和我站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谈工作么？”

“我和您有什么工作要谈？”冷漠的反问里透着凉薄的寒意。

女人不以为意，浅淡笑了笑：“关于你接下来在C国要负责的工作。”

骆漱安瞳孔骤缩，眸光颤动着皱起了眉。

对方饶有兴致看她表情的变化，眼眸里笑意愈深，她问：“可以和我一起喝杯咖啡么？”

本该在对话的最初就提出的邀约，此时被那玩味的声调说出口，落出几分强势的意味。

指节用力攥紧，骆漱安沉沉压下呼吸，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驼色大衣被骤然加剧的劲风吹动，撩起衣角泛滥的波澜。衣料轻轻相触间，有涟漪在意识中缓缓漾开，青涩的微甜奶香在空气中缓缓逸散，干净，又克制，仿佛初生的无花果叶在枝头柔柔绽开。

余光中擦身而过的侧影很快消失，女人敛着长睫微微笑了下。

她的安安，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易关心则乱。

可自己明明教过她那么多次……身处动荡之时，更应看清全貌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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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上午繁忙之时，大厦楼下的咖啡店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客人，餐台前却大排长龙，全是等着外带的白领。

柔软的大衣外套被弯折后搭在沙发一侧，黑色包臀裙下修长笔直的双腿优雅交叠，伊丽莎姿态放松地拿起桌面的咖啡，啜饮小口，随即放下。

唇间是过于深烘带来的焦香与苦涩，硌哑的液体在喉间滑过，引出一丝无奈的暗恼。

所以她才不喜欢来A国，连咖啡都没有记忆里的香气。

这家位于BS大厦楼下的连锁店，更多是为了满足上班族的咖啡因需求，实在并不适合细细品饮。真不知道，早已习惯了欧洲的骆漱安怎么能够忍受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和生活。

对她习性了解透彻，知道那杯被放下的咖啡后面都不会再被拿起，骆漱安垂眸看着桌面，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捧着纸杯自顾喝着已经习惯的味道。

伊丽莎望了一眼门口西装革履的人群，问道：“你们部门这么早下班么？”

“我今天开始休年假。”抱着咖啡杯的人冷淡答道。

“休假？”伊丽莎有些不可置信，“这个时点你老板能让你休假？”

对方显然非常了解情况，毕竟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骆漱安目光在那张露出些许惊讶的脸上扫过，“看来您的情报有些迟缓。”

透着些讶异的蓝眸微微眯起，伊丽莎弯了下唇角，忽然明白过来，缓缓点了下头：“可真是了不起。”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评价，深有同感的骆漱安却能听懂。就在一小时前，她和Alex已经清掉投资组合，所有空头平仓、衍生品行权、对冲解除……

这些举动意味着交易策略完全结束，她和Alex的工作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会交给风控和运营部门的同事。而她听从了饶总的建议，从今天开始休假，一直持续到对方回到总部的时间确定。

虽然具体清算还需要一些时间，但这次交易从头到尾几乎没有落出预测区间，连最后的利润数字都没有和模型差出太多，只是……

她在下电梯时仍然没忍住，看了一眼市场的情况：整个芯片产业链还在暴跌。

也就是说，全面清仓的动作每晚一分钟，都会有巨额的利润从中产生，如果能坚持到今天收盘，这次交易的总回报率会比当前的数字还要高出至少30%。

但饶总的指示是：「所有交易触及区间边界立即解除策略」。

她对此完全遵照执行。虽然，事实上心里仍存一丝犹豫。

但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看懂全局。

而面前这个人，仅从这只言片语透出的信息，却已然解读出了事情的全貌。

她们之间的差距，一如当年。

伊丽莎·阿德勒总是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为之焦虑、急躁，一次又一次落入情绪的陷阱。

而她之所以这样，多数时候并非是出于保密、历练或策略本身的需求，而是单纯地，喜欢她情绪陷入崩溃后，只能依靠她安抚的那种状态……

一个从头到尾，亲手捂住她的眼睛，用感情装点自己的恶劣，借工作满足自己私欲的Alpha。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此生都不要再见到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但往昔的阴影从未散去，伊丽莎留在她身体里的联结也从未消除。在现实中那些相似到让她恍惚的情景里，被勾出的颤栗仍然会袭击她的理智，冲破她的规范，让她在夜晚无法入睡、白日无法安心。即使已经分开那么久……这残留的痕迹，曾经的烙印，仍然没有完全愈合。

当下和她坐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比被地狱烈火焚烤还要煎熬，她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情绪的焦躁。

但哪怕是被火烤到五脏灼伤，她也不想让眼前这个女人，再看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模样。

面前的Omega神态淡然冷静，但彼此间从未完全消除的联结，让她仍旧能够感知到对方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伊丽莎心下有些动容。

骆漱安的情绪控制，似乎比几年前要好太多。

眸光里划过一丝不满，她轻轻闭了闭眼，藏住碎裂冰面上隐隐透出的波光。

既然骆漱安不愿意先开口，那还是由她来主动吧……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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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手机抬起头，清晰的镜面视野里是卓谕神情微妙的脸。

“怎么了？”饶新夏疑惑问道。

卓谕：“你还记不记得，你前几天在大堂和我说过什么？”

记忆力超群的Alpha微微一笑：“不记得了。”

她仰着脖子装作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快落山了，我们下去吧。”

早上的时候，卓谕状态不佳，休息好一阵后，才沿着选中的路线试了两轮。

饶新夏看着速度拉到最大值，恨不得从45度的陡坡直接俯冲下去的身影，心里的‘咯噔’直到完全看不清身影才慢慢停下。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看过多少次，她还是会被对方近乎寻死的勇猛无畏吓得眼皮狂跳。在她见过的Freerider（注：自由式滑雪者）中，卓谕绝对是最疯狂的那一批。

当然，与这样的疯狂相对应，卓谕的控制能力是顶级的，没有点金刚钻，是没办法在这样的疯狂中活到现在的。

上午做路线适应时，从半空中直接摔进雪里，滚成一颗芝麻汤圆的那个人——是她。

这样的结果其实有所预料，毕竟这次选的路线难度相比过去，确有一定提升。何况……虽然雪季每年都没错过，但距离她上次参加比赛，的确有挺长时间了。

临近中午时，练习时段结束，进入预赛阶段，她和卓谕拿了相连的两个号，成功取得决赛资格后又绕去旁边的雪道玩了一会，也没滑几趟，夕阳的余晖就洒满了小树林。

最后一趟中途，她突然停在了松树林旁，接了一通略有些絮叨的电话。但不得不接，因为是她要求的。

卓谕也没着急，就靠在旁边听她打了二十多分钟的电话，甚至中途看了一眼四周无人，干脆让她开了外放。毕竟这位名义上的CEO，到目前为止，仍然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些不放心。

“你选的时机很好，今天收盘大概就会有人反应过来。”卓谕淡淡说道：“不过要不是发现你撤了，怎么也得等到明早开盘前了。”

黑色的乌鸦一边拍着身上的雪粒，一边摇头说道：“没办法，这么大的交易量，做不到瞒天过海。等到明天……一切就不受控了。”

卓谕笑了声：“你解释什么，怕我说你手法太粗糙？”

琥珀色的雪镜下似乎翻了个白眼，因为最近两天山上能见度的情况不太好，她换上了在镇上买的那副VLT（注：可见光透过率）更高的雪镜，好处是视野清晰得要命，坏处是遮不住眼神了。

饶新夏悠悠道：“没有，交易又不是我做的，手法粗糙也是Alex的事情。”

冷笑两声，卓谕问：“我听说你有意让骆漱安去C国？”

“对。”

“不是经验不匹配么？”卓谕问。

话就是这人早上刚说的，言犹在耳，结果现在立地反悔。

饶新夏扫了她一眼，用略带疑惑地语气道：“Laura匹配的呀，你不是对每一个员工的背景信息了如指掌么，好好回忆回忆，她是什么情况？”

被她这么一提醒，卓谕稍稍在脑子里转了下，随即用一种很微妙的语气问道：“饶新夏，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某人明知故问。

卓谕咬了咬牙，声音凉凉的，“你当初把骆漱安从欧洲带回来，就为了这一天是吧？”

面前的乌鸦摊开手，连爪子都是黑的。乌鸦开口说：“卓总，你总是嫌我想太多，什么有的没的都要考虑，这会又觉得我想得多是深谋远虑了？”

这人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卓谕斜了她一眼：“我是这个意思么？”

算不算深谋远虑暂且不说，但这家伙绝对是有预谋的。

骆漱安当年从UBS跳槽去BS欧洲的时候，她看过对方的履历，相当惊艳。

16岁特招进C大数学Tripos，FCH（注：First Class Honours第一等荣誉学位），GPA4.0，毕业拿了C大数学系最佳论文奖，在UBS做了两年Trader，三年PM，不知为何，跑去了当时只能算刚起步的BS欧洲。

然后就被自请调去欧洲一年，中途搞出惊天动地大事件的饶新夏给提溜了回来，一直自己带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数学Tripos的毕业论文，既不是主流的数学理论，也不是博弈论或者计量经济学这些能和金融沾边的东西，而是某人最拿手领域中的‘链上交易随机模型优化’。

这CV，去饶新夏在C国弄出来的科技公司，做投资主管简直是天衣无缝的绝配。

人确实很优秀，只是……饶新夏对这位，是不是有些过于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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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迎着夕阳滑回酒店附近的出入口，饶新夏放慢速度，打算一路滑回酒店后门，身后突兀多出一股拉力，险些扯得速度还没完全降下来黑乌鸦直接匍匐跪地。

身形晃了晃，脚下停住雪板，饶新夏扭头：“干嘛？”

手套往下指了指，卓谕示意她脱雪板。

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