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漾察觉到他们身上透出来的疏离抗拒，控制不住又紧张起来，还是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顾远从杂志上抬起眼，上下扫了他一番，这才朝旁边沙发抬抬下巴，“坐。”

肖漾战战兢兢在沙发坐下，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别墅有两层，装修风格简约大气。偌大的客厅，摆放着成套的红木家具，到处收拾得干净整齐，透着一股淡淡檀香。

顾远穿着中式套装，两鬓隐隐有些白发，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天生冷脸，不苟言笑。跟他相比，舒忆澄更甚，明明生得貌美，但时刻绷着个脸，压迫感十足。

短短几秒钟，肖漾感觉这仿佛不是顾澈家客厅，而是气氛紧张的教室，下一秒就要被那两位憋着气的老师训话了。

难怪顾澈绷着脸的时候那么吓人，原来是遗传。

不一会儿，顾澈换好鞋，拎着礼物进来，放在小方桌上，“爸，妈，肖漾送你们的礼物。”

顾远和舒忆澄看都没看一眼，翻杂志的翻杂志，批试卷的批试卷，简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顾澈面色不太好，一股冲动汹涌而出，想立刻带肖漾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坐啊，愣着干什么。”吕秀兰把顾澈拉到肖漾旁边坐下，端来清洗干净的樱桃，放到肖漾手里，“渴不渴，喝水吗？奶奶给你倒？”

“不用了奶奶，谢谢奶奶。”肖漾连连摆手，不敢麻烦她。

他一口一个奶奶，长得又乖巧，叫得吕秀兰心花怒放。她越看越喜欢，笑眯眯坐到肖漾另一边，“孩子今年几岁啦？”

“我过几天满24了。”说着，肖漾顺手捏了颗樱桃喂进嘴里。

咬开果肉，甜丝丝的汁液流出来，他眼睛微亮，递给顾澈尝尝。

吕秀兰一听，“24？那今年是你本命年嘞，爸爸妈妈有没有给你扎红啊？”

“有的有的，爸妈过年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整套红色的衣服，”说着说着，肖漾想起当时的事情，脸上带笑，“红色的内衣、红色的毛衣、红色的羽绒服，他们还想买红色的裤子和鞋，我不要，太丑了。”

父母总是盼孩子好，加上肖漾平时又不在肖正博和沈韫身边，撞上本命年，他们巴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变成红的，好平平顺顺度过这一年。

客厅四个人，只有吕秀兰和肖漾聊天的声音，其余人都没说话。

樱桃肉咽下去之后，肖漾四处找垃圾桶，想把嘴里的籽吐出去。顾澈直接起身把垃圾桶拿过来，放在肖漾前面，方便他吐籽。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当时的幸福场景，吕秀兰跟着笑：“你爸妈对你真好，不像我们小澈，他爸妈从来没为他操心过这些。”

毫不夸张的说，顾远夫妻和顾澈之间从来没有过如此温馨的时刻。

她当着顾澈爸妈的面埋怨他们，肖漾心里一惊，既有些心疼顾澈，又有些尴尬，只能闷声埋头吃樱桃。

都在一个空间，虽然顾远和舒忆澄表面上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实有的人杂志很久没翻一页，有人一份试卷一直没翻面，都在偷听。现在被吕秀兰当着面数落，面子有些挂不住。

顾远放下杂志，一本正经开口：“你爸妈就你一个孩子吗？”

“不是，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肖漾不自觉挺直腰杆，拿樱桃的动作也慢下来。

顾远不死心，又问：“他们都有孩子了？”

肖漾老老实实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我侄子四岁，外甥女两岁。”

孙子外孙都有了，那他爸妈想必一时半刻不会着急孩子的问题。

顾远讪讪闭上嘴，和舒忆澄悄悄交换眼神。

接收到信号，舒忆澄缓缓放下卷子，隔着方桌望过去，眼神锐利，“你跟顾澈在一起，你爸妈知道吗？”

这个问题很是犀利，肖漾一瞬间感受到当初顾澈回他家时的强烈紧张，咽了下口水。

“知道。”肖漾瞥了眼顾澈，“五一的时候他跟我一起回去，见过我爸妈和哥哥姐姐了。”

闻言，顾远和舒忆澄同时扭头看向顾澈，表情震惊。

见父母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都不跟家里商量一声，自己就去了。比这更加令他们震惊的是，肖漾父母竟然不反对。

他们原本以为，只要肖漾爸妈知道他们在一起，一定会阻止并且拆散他们，但看他们如今的样子，明显已经取得对方父母同意。

舒忆澄皱起眉来，不怒自威，“你爸妈竟然同意你们在一起？”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同意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这话听着，好像肖漾爸妈同意他们在一起是种错误一样，肖漾心里有些不悦，但仍旧礼貌回答：“如果不是顾澈努力争取，他们也不一定会同意。”

“我爸妈一开始也很苦恼，但相比之下，他们更爱我，不愿意我伤心难过，所以确认顾澈人品不错之后，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他不是故意嘲讽顾远和舒忆澄不爱顾澈，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下子点燃舒忆澄心中怒火。

她抄起双手，扫顾澈一眼，“如果我们不爱他，根本不会管他跟谁在一起，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正是因为我们爱他，才不想看他误入歧途，将来后悔。”

典型的父母兼老师言论，双重buff叠满，瞬间激起了肖漾顶嘴的本能。

肖漾把樱桃放在桌子上，心中那几分紧张害怕渐渐淡却，“阿姨，顾澈今年30岁，不是3岁，他是个健康清醒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什么路是歧途、将来会不会后悔，他自己选择的路就是正确的路。”

完全没料到他竟然敢顶嘴，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舒忆澄一时愣住。

见状，顾远继续开口，语气稍稍缓和些，“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你们老了，没有后代，无人照顾，又当如何？”

“顾澈赚了这么多钱，够请一辈子保姆了，非要后代来照顾吗？”肖漾直言不讳，完全没想过这话会不会冒犯到他们，“况且，孩子长大了就去过他自己的生活，成立自己的家庭，有几个能留在父母身边照顾的？不让我照顾他就不错了。”

“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我有后代，以后我人没了，埋土里，他们逢年过节还得来烧纸上香求我保佑他们。本来活着已经很辛苦了，难道我们非得去操那个心才能过这一生吗？”

这下子，连顾远也被他怼沉默了。

客厅一时安静无比，肖漾后知后觉自己嘴太快，好像不太礼貌，又小声道歉，“抱歉啊叔叔阿姨，我不是故意跟你们顶嘴。”

“你们比我们多活几十年，肯定懂的比我们多，也有你们的顾虑，就算你们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也很正常，我很能理解。”

毕竟人家五十几年形成的顽固思想，哪是他区区几句话就能轻易改变的。

他小嘴巴吧嗒吧嗒一通说，顶完嘴又顺毛，丝毫没注意旁边吕秀兰憋笑的样子。要不是怕顾远和舒忆澄生气，气氛更僵，她真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双方有问有答，一时之间肖漾竟然还占了上风，堵得顾远和舒忆澄哑口无言。

顾澈暗暗勾唇，拉着肖漾起身，把那碗樱桃端给他，“我们上楼放东西。”

他另一只手拉过旁边箱子，带着肖漾上楼去。

“哒、哒、哒”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上去，两道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回了顾澈房间。

关门声响起，舒忆澄“啪”地把红笔拍在桌子上，很是生气，“上哪儿找这么个杠精回来，你说什么他都找得到话顶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还。”

当几十年老师，她最讨厌顶嘴又调皮的。

顾远脸色也不好看，但尚且还能控制，劝道：“好了，生什么气，毕竟是客人。”

人家走了，现在他们杂志也不看了，试卷也不批了。

吕秀兰撇撇嘴，不留情面骂他们：“人家好心好意带着礼物来看你们，你们倒好，连个招呼都不打，又给人家摆脸色，又拿问题刁难人家，顶你们怎么了？自找的。”

骂完之后，她起身走向厨房，去看保姆做饭，“昨天我就提醒过你们，今天还整这死出，作吧就，过了这回，以后还想见，就不一定见得到了。”

按顾澈的脾气，如果肖漾回来受了委屈，必定不可能再带他回来。

顾远和舒忆澄没吭声，等她进去厨房，舒忆澄才冷哼一声，“好像谁稀得见他似的。”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顾远深吸口气，压住情绪，“无论如何，来者是客，反正过两天就走了。”

“既然他都把人带回来，明显铁了心要跟这孩子在一块儿，现在新鲜劲儿还没过，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舒忆澄黑着脸，很是心烦。

二楼，顾澈房间。

肖漾躺倒在舒服的大床上，颇有些自暴自弃，“你看见没有，刚刚叔叔阿姨被我怼得都无语了，肯定更讨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