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望拼命将灵力渡入应拭雪体内,可对方的身体就像漏了底的茶盏,怎么灌都灌不满,虚弱依旧迅速蚕食灵魂。
应拭雪按住他手腕,止住这徒劳的举动:
“你还是……留点自己用吧……咳、咳!”
又一口血猝然喷出,殷红染在唇角,映着苍白面色,整张脸显得诡异刺目。
“我身上被他下了血亲之咒,他死了,我也得跟着一块死。”
“谁会杀他?”江洵望抿了抿唇,收了灵力,转而擦拭去他唇角的血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应是雪?”
“嗯。”
应拭雪轻轻阖眼:
“应该是他。”
“为什么?那不是他父亲吗?”
“亲人反目成仇在这里算得什么新鲜事么。”他勉强笑了笑,带着几分气若游丝的自嘲深吸了一口气。
江洵望沉默了半晌:
“你们应家,还真是……”
“没一个正常人,是不是?”
应拭雪抬眸。
阳光铺洒在山门、宫阙、道道石阶上,为这座高高在上的圣地披上一层洁白金衣。
但这光再亮,也照不进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
清正高洁从不是应家的家风,那藏刀于笑、饮鸠作乐的狠戾毒辣,才是流淌在骨血里的本性。
从道貌岸然的应钧礼,到视人命如草芥的旁系子弟,再到弑父夺权的应是雪。
应家人哪一个干净过?
连他自己不也早就满手鲜血,难言清白么。
江洵望收紧手臂低声骂了一句:“应钧礼活着就够伤天害理的了,结果死了还不安分,非得拉个垫背的。”
“他下地狱是打算组队凑双数还是怎么着?”
这话离谱得很,却偏偏逗得应拭雪轻轻笑了出来,精神好了许多。
“他捎带我,我再捎带你一个,也算公平。”
“哪里公平了?”江洵望立刻不满地反驳,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我跟他能比吗?我优秀、正直、美貌如花、忠肝义胆、德艺双馨,你怎么能拿我跟那个老登相提并论?”
“好好好。”应拭雪哑着声音道,“那我这么一个人陪你一块,也不算委屈你吧?”
他自己也很优秀的。
江洵望盯着他看了片刻:“确实……你可是应拭雪啊。”
话里有些说不清的低沉,但那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
“跟你这么好看的人一块死我倒也没什么异议,只不过一想到我俩是为了他给陪葬就很难受啊。”
应拭雪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你有办法?”
江洵望叹口气:“没办法。”
话虽如此,他顿了顿,忽地抬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凌厉笑意,眉眼锋利张扬:
“但我可以摇人。”
应拭雪一怔,还未出声,就见江洵望已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
他以血为引,指诀如风,手势快得几乎看不清,转瞬之间,一道血符在空中炸裂,灵息沸腾!
“我在外面刀山火海拼死拼活的,他们怎么能在家里躺平呢?”
“起!”
他低声一喝,符咒带着森然金光冲天而起,炸开一圈恢弘的光晕。
下一瞬,远在万里之外的凌云宗主峰钟声骤鸣。
“咚——!”
“咚——咚——咚——!”
接连九响,声震四方!
那是首席弟子动用的召集令。
唯有生死攸关的大事,才会惊动整个山门!
空中灵光翻涌,应拭雪面前凭空浮现一块明亮如镜的灵幕。
“大师兄早好午好……哎啊啊啊???”
几名弟子还没从钟声中反应过来,见着灵幕下意识地打招呼,却猛地看见他们吊儿郎当、一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师兄,竟一脸冷沉地抱着一个可好看的人。
两人虽都一身狼狈,但气息黏在一起,相配得宛若天造地设。
“哇靠!”
“大师兄这是?”
“……不是,咱们这是连婚礼都错过了吗?”
“你们愣着干嘛?”江洵望的声音把他们从呆滞里唤回来。
“所有人,立刻!马上!不管是打麻将的、养鸟的还是睡大觉的,一个不准落下,全都给我动起来,找血亲之咒的解决办法!”
凌云宗弟子瞬间如梦初醒,脸上那点好奇心火速收敛,一秒切换至战斗状态。
但总有没反应过来的呆头鹅:
“血亲之咒?找这个干嘛?”
然后刚一问出口就被旁边的人狠狠打了一脑瓜子。
江洵望盯着他,歪了歪头,笑得温和:
“那你们就等着来玄栖山给我收尸吧。”
那弟子顿时缩着脖子连连点头:
“我这就去问掌门!”
应拭雪静静看着灵幕中的景象,没有出声。
他望着这群慌慌张张却又分工明确的凌云宗弟子,忽然有点恍惚。
没有人推脱迟疑,每一个弟子都在为一个人奔走。
这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一群人?
又是怎么养出这样的江洵望的?
应拭雪轻声笑了一下。
江洵望低头看他:“怎么?哪里不舒服?”
“没事。”他摇了摇头,“我们现在不能呆在这里,先回地牢。”
江洵望点了点头,扶他起来:
“你现在肯定走不动,我背你。”
应拭雪下意识瞥了眼灵幕:“不用。”
“之前不都背过你了嘛。”江洵望浑然不觉,“你这时候逞什么能,快,我带你过去。”
画面中的凌云宗弟子立刻背过身去,耳不听六路,眼不观八方,嘴里念念有词: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应拭雪:……
“真的不用!快走!”
-
应拭雪和江洵望疾速穿行于玄栖山腹。
如两柄利刃破开层层封锁,每一次配合出手皆默契至极。
“拦住他们!”
“少主有令,不能让他们离开!”
怒喝声、兵刃声在山道间回荡。
江洵望剑光如雷,接连斩落三名来敌。应拭雪亦不曾退后一步,纵伤势未愈,仍毫不迟疑地手起剑落。
与此同时,凌云宗同样沸反盈天。
弟子喘着气:
“长老来了!只是掌门还在闭关,联系不上咋办?”
“他那只鹅!去收拾他养的那只鹅!他肯定能感应到动静!”
“哇你是不是早忍不了那只鹅了,趁机公报私仇是吧!”
“别废话,快去!”
凌云宗与玄栖山明明是两个世界,却在这一刻时候并行,化作一股奔腾不息的天命洪流,朝着未知之地汹涌而去。
忽然,一道剑光闪电般逼近江洵望,他侧身一避正欲还击,便见那刺来的敌人忽然身形一歪,长剑脱手,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是应拭雪。
他肃着脸踹开敌人,自己却因力竭而脚下一晃。
江洵望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扶住他:
“你休息,我来。”
“不用。”
应拭雪咬牙推开他,长剑一横,杀掉前面的人:
“我是你并肩而战的同道,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者。”
江洵望目光一瞬微动。
应拭雪垂眸,看到手中的寻常剑卷了边,随手将残剑弃入血泊,又一把从敌人手中夺过长剑。
他想起了那把还在应是雪身边的见春山。
杀意如潮水自眼底缓缓涌出。
要夺回所有曾被剥夺的一切,就只能往前冲。
哪怕是血雨腥风、万劫不复的尽头。
赶往地牢的过程中,灵幕传来的尽是令人绝望的讯息。
“没找到。”
“所有的藏书找到过了,没有发现。”
“或许是无解之法。”
一句句接踵而至,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应拭雪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脚步依旧坚定,然而身体早已支离破碎,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勉力支撑。
江洵望侧目开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在开口前一秒被应拭雪握住手腕。
那只手冰凉、颤抖,却死死扣住。
“我们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应拭雪转头看着江洵望,声音嘶哑却坚定无比。
那张清冷漂亮得近乎疏离的脸庞此刻沾满血痕与尘泥,几缕湿发贴在脸侧,唇角却依旧弯着,眼神沉静如水,闪着细碎的光。
江洵望心头猛地一震,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心跳如雷,疯狂跳动。
他反手握住,应道:
“嗯,一定能。”
地牢在前方浮现。
应拭雪停下脚步,目光一凝,注意到门前的杂草凌乱翻倒,显然有人先一步进入了地牢。
他眉头一蹙,尚未来得及细想,灵幕忽然又起异动。
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地抱着厚重古籍奔来,激动道:“我又找到一本记载血咒的书!这上面说不定有解法!”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围拢过来,然而书页还未翻开,一道冷静的声音便横切而来:
“不用找了。”
只见陆敬修不知何时现身,透过灵幕看向应拭雪:
“此咒乃是至亲血亲所下,唯有两法可解。一者由施咒者主动接触。二者,则由另一位血亲耗尽全身灵力强行破咒。”
天地一静。
江洵望转头看向应拭雪。
应拭雪也瞬间想到一个人。
他怔然伫立,神情缓慢崩塌,那潜藏于心底许久的迷雾终于在这一刻散开。
可那雾后不是光亮,而是更加鲜血淋漓的真相。
“……若那位血亲。”应拭雪的声音发涩,艰难问道,“是个没有半点灵力的凡人呢。”
“凡人呐。”
陆敬修闻言,静默片刻后:
“虽可为引,但咒力反噬之重,非凡体所能承载,代价是——”
“以命换命,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再无来世。”
有人接上他的话,朱崇浑身血污地闯入众人视野。
他站定,望向前方那张熟悉得几乎不真实的脸。还是那双眼,还是那张脸,却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少年。
朱崇眼中翻涌着太多情绪,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应是雪入魔了。他已找到了地牢所在,正往这边赶来。”
“他获得了家……应钧礼留下的力量,我们很难拦得住他。”
他朝应拭雪走近一步,应拭雪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万山难越的一步之遥。
朱崇苦笑:“阿雪,你明白的。如今只剩下这一个法子。”
应拭雪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望向地牢方向。
像是看见一道纤瘦挺拔的身影正立于门前,眉眼温柔,唇角含笑,正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他极为冷静地缓缓转头:“不可能。”
怎么会是她呢。
记忆骤然倾泻而下——
“又只穿一件衣服,虽然好看也不能这样呀,很容易患上风寒的。”
“应拭雪!你再调皮捣蛋,我就告诉你爹了!”
“娘当然会一直陪在我们的阿雪身边呀,永永远远。”
他什么都明白了。
屈溪岚没有灵力,所以从来没想到会是她。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愿救他的人会是她。
她好好活着就好了啊。
“夫人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解咒的办法。三年前,她从一本禁书中发现了破解血咒的可能,自那时起,便开始修炼禁术。”
“我是在一次偶然中撞见她,她没有否认,说我若愿意,尽可将此事禀告应钧礼。”
“但我没有。”朱崇闭了闭眼,“甚至帮她掩盖了所有痕迹。”
那是朱崇第一次背叛应钧礼。
“几天前她出事,也是跟这个有关?”
朱崇点头。
“每次她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