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站在温尔的公寓门口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只咖啡色公文袋。
按了好几次门铃未果后,他用备用钥匙开的门,门锁并没有反锁,门内也没有上挂链。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喊了一声:“温尔?”
没有人应。
室内静得很。
不是被刻意打扫干净离开后的空无,而是长时间没有人生活的混乱。
玄关处的换鞋凳还放着她上周刚穿过的单靴,鞋底朝外,两只鞋不是一双。鞋柜一边开着,另一边扣得严严实实,最上层的空位还塞着她从巴黎带回来的一顶红色毛呢帽子,歪斜着。
茶几上有快递盒,是拆了一半后搁置的。标签上写着她的名字,看上去像是某个买手店的品牌代购,纸盒上贴着红色丝带,显然是别人精心打包好的礼物。
地毯上散着几张撕下来的速写草稿,被踩过,边角卷起,像她半夜起身时顺手蹭翻的。
电视没开,窗帘没拉,阳光直直落进来,暖得几乎要把空气蒸出一层湿润。
温辞站在玄关没动,一只脚还没踩进来。
他对这个家再熟悉不过了。当初给接到父亲的任务给温尔挑选买下这个高层复式公寓的时候,还特地挑了这个靠东南的户型,阳光足,她不至于赖床过头。
可现在明明是中午十一点,这个屋子却像好几天都都没有人回来。
真是他的好妹妹,年会呆了几小时就跑路他都不计较了,现在是直接不回家了。
他慢慢走进去,把手上的文件袋搁在餐桌上。没有开灯。一路走过厨房、客厅,再绕到她卧室门口。
门是掩着的,但床铺平整,靠枕是空的,毯子摊开,一角垂在地上。
他回到餐桌拉开椅子坐下,松了松领带,靠在椅背上,掏出手机,拨她电话。
响了一会儿,那头接了。
“喂?”温尔声音懒懒的,还有点哑:“找我什么事儿?”
“你在哪儿呢?”温辞问。
“……在谢丞礼家。”她那边顿了顿,然后慢悠悠地说。
“你不是让我有空给你送上次拍到的手稿吗?”
“啊,我忘了。你叫个同城快递直接送谢丞礼家吧。”她的语气轻快,不带丝毫迟疑。
温辞那边没应声,手指搭在餐桌边缘,轻轻敲了两下:“我现在正在你家,发现你这屋子像是很久没住了。”
温尔“哦”了一声:“你用车位了吗?”
“没,我临停楼下的。”他停了一秒,然后慢慢地,“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怎么回来?”
“有回来过,”她说,“但没住。”
“……你现在是怎么说,直接搬过去了?”
温尔笑了一下,语气轻快:“毕竟你快三十了还没女朋友,你可能没办法理解这种想和喜欢的人天天黏在一起的想法。”
“温尔。”
“嗯?”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啊”了一声,“你听出来了啊?”
“就正式在一起了?”
温尔咕哝:“你说怎么算正式嘛。”
“你知道你那客厅是什么状态吗?”温辞声音温吞,“快递盒子没拆完,鞋堆了三层,沙发上全是你画一半的草图。我还以为进垃圾场了。”
“我偶尔兴起还是会把家里收拾打扫干净的。不过这段时间懒得管而已。”她软声说,“谢丞礼的底线比你还低一点,我目前很惬意。”
那头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温辞一声含笑的叹气:“你别欺负承礼。”
温尔躺在谢丞礼的沙发上,翻了个身,脸埋进靠垫里,声音闷闷的:“你到底是谁哥?”
温辞笑了。
那头短暂沉默。
“确定了,不后悔?”温辞问,声音不重,带着真正的哥哥语气。
温尔没立刻回答,只用耳朵蹭着靠垫上的布料,隔着电话也听得出那一瞬的安静。
半晌,她轻声说:“嗯。”
电话那头没再追问。
她以为温辞会像以前一样唠叨,会说些有的没的。
只有一句话。
“别受委屈,照顾好你自己。”
温尔鼻尖一酸,下一秒就咬牙顶了回去:“你也记得找个女朋友吧,温总。”
“滚。”
温尔笑出声。
温辞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回茶几上,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几秒。
然后从沙发上坐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打开电脑,点开刚刚邮箱里那封未读邮件。
打算要告诉谢丞礼的事,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中午十二点半,餐厅的灯亮着。
饭菜已上桌,温尔站在厨房门口,一边拧着饮料瓶盖,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封邮件的主题行,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玻璃杯沿。
“温尔女士,恭喜您入选——”邮件开头的话她没读完,页面很快被她锁了屏。
她不想现在看。
厨房里有汤在咕嘟咕嘟地煮着,是早上阿姨就开始炖的猪骨汤,白得近乎奶色。笋段炒肉,还有辣子鸡,清炒时蔬和蚝油生菜摆在一旁。稍微凑近厨房,就香气扑鼻。
谢丞礼刚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
他轮椅在地板上转动的声音温尔早就听熟了,那种柔缓克制的“沙沙”声,一出现就让她条件反射般地放下瓶子转过头看他。
他今天穿得简单,换了一件藏蓝色毛衣,搭配同色系的家居裤,衣摆垂在大腿根,自然而有序。坐姿没有刻意调整,不过被靠背支撑着,仍旧保持他一贯的端正。小腿垂着,脚上套着皮质的拖鞋,包围住整个脚背和脚趾避免磕碰。足尖往内微歪,下肢肌肉没有参与任何支撑,看起来像是一块缎面布料挂在骨架上,静默地接受着地心引力的拉扯。
他看到她在摆弄手机,轻声问:“在看邮件?”
温尔“嗯”了一声,把筷子轻轻一放:“客户发的反馈,晚点看。”
她神色自然,语气也不飘,谢丞礼也就没再问。
他将轮椅卡在餐桌边,把手肘搭在桌上,慢慢将身体的姿势调整好,动作看似不急不缓,实际上每一步都带着不可察觉的失控,核心全无的人吃饭要么端起碗,要么一手撑着桌子。否则会因为倾斜整个人趴在餐桌上,或者咽不下去饭菜。
那种不急不慢的动作来自千百遍的经验才能稳稳掌控,让他看上去像是自然的动作。
可温尔知道,他之所以像,只是因为他练过太多次。能告诉她这件事,大概是以前真的咽不下去过,或者趴在餐桌上过。
饭是阿姨提前备好的,菜不多,四道热菜,一盆汤,还额外做了她爱吃的拌冬粉。
“你先喝汤。”谢丞礼替她舀了一勺。
“你也喝。”温尔坐在他对面,把他的汤碗往前推了推,顺手将桌上的调羹擦了擦边沿再递过去,“你今天一早没吃什么吧?”
“吃了一点燕麦。”他应得不快不慢。
温尔没说话,低头喝了口汤,手指却悄悄摸回手机。
她再一次解锁那封邮件。
【恭喜您入选本年度青年设计奖,邀请您于****日至****日前往巴黎出席领奖典礼与特别访谈。】
大年初三。一直到正月十五后。
也就是说,她得腊月二十九前飞,年三十那天已经在巴黎的酒店里,跟一群法国时尚圈的人寒暄微笑,说着“Happy New Year”而不是“新年快乐”。
她喝了一口汤,把手机面朝下放回桌上。
谢丞礼低头吃饭,没有抬眼看她,但眼角的余光一直不曾离开她的指尖。
汤很热,热得她舌尖发烫,却比不上胃里的滞闷。
这顿饭吃得比平常慢。
温尔是个很有食欲的人,平常吃饭有滋有味,也从不矫情。但今天,她吃得格外慢,夹了两筷菜之后就低头捧着汤碗,一口一口抿。
谢丞礼察觉到了,却没多说什么。
“拌冬粉今天的调味不太一样。”她忽然开口,像是在找个什么话题。
“是吗?”他低头尝了一口,“比上次多了点香油和醋?”
“我以为你不喜欢香油味。”她转头看他,眼睛没那么专注。
“还好。”他说。
两人相对而坐,餐厅里飘着汤的香味。
她终于还是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今天收到了邮件。”
“嗯?”
“巴黎那边,给我发了典礼和论坛的时间通知。”
谢丞礼动作顿了顿。
“几号?”他的语气淡得像是询问天气。
“大年初三。”她回答得也很平静,“拢共去二十天吧大概。”
他“嗯”了一声,夹了一口菜到碗里:“挺好的,正好散散心。前段时间你太忙了。”
温尔没说话,只盯着他慢慢地把青菜咀嚼完。
其实桌上的肉菜几乎都是给温尔准备的,谢丞礼受伤后摄入的饭菜几乎全是好消化的,蔬菜也偏多。他吃饭的样子总是从容有节奏,吃相斯文有规矩,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连餐具的碰撞都几乎听不到。
“谢丞礼,你都不舍得我吗?”她看着认真吃饭的男人忽然问,随口调侃,不过自己也知道对面人的口不对心,这算是在问一个不打算被认真回答的问题。
谢丞礼抬眼看她,嘴角缓缓弯了一下,逗她:“你不走,我哪有机会想你。”
温尔看着他,撇嘴,只伸腿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见对面人毫无反应,才恍然反应过来他没感觉。
更生气了啊!
“我走之前每天都陪你吃饭。”温尔还是很真诚地表达自己的不舍,轻声说。
谢丞礼眼神轻轻一动,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好啊。”他说。
饭后,温尔溜达回客厅,在沙发上窝着。
谢丞礼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不怕胃酸返流啊。”
他的手搭在推圈沿,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在沙发躺成大字。
“活在当下啊谢总。我发饭晕。”温尔声音懒懒的,“不过你真的最近都不用去公司了吗?”
“嗯,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养好身体,等德国那边安排手术。”谢丞礼转动轮椅去另一边拿起毛毯放在腿上,又靠近温尔躺着的沙发,盖在她身上。
“那我睡一会,”她揪住被盖在身上的毛毯边,看了他一眼,笑意浮起,“晚上一起看电影好不好,我看你家影音室装备很帅。”
谢丞礼轻轻点了点头:“依你,需要我叫醒你吗?”
“不可以。我要自然醒。”温尔义正严辞。
谢丞礼轻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