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屿回去洗了个澡，打算白天睡一觉，然后晚上去酒吧找俞小枫，谈谈酒吧里未成年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爬了那么多山路，会睡得很沉，没想到梦里都是沈西砚抓着自己肩膀，喘着气断断续续叫自己名字的样子，还有他掉下来的大颗大颗湿漉漉的眼泪。他自己呢，在梦里做的事情比在山洞里面更是要肮脏一百倍……

房间里开了空调，但是他还是被自己热醒了，醒来的时候低头一看，睡前的澡算是白洗了。他摸着额头有些烦躁地朝卫生间走去，嘴里嘟囔着，“我靠，真是魔怔了，魔怔了”。

晚上他去了酒吧，这次他没有径直进去，而是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保安完全没有检查身份证，好几个毛头小子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去了，他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段视频走去俞小枫的办公室。

“今天状态不错啊，神采奕奕的。” 俞小枫抬起头。

柏屿心想我这忧心忡忡的你没看出来吗，他把视频递给过去，“我们的保安似乎有点失职了。”

俞小枫看了一眼，耸耸肩，不以为意，“我知道。”

“是你授意的？”

“屿哥，做生意不能过于谨慎。”

“这些小崽子都没到法定喝酒年龄，要是被抓住，我们也可能会被吊销执照。”柏屿实在觉得俞小枫太冒进了些。

“你放心吧，巴厘岛我还是有些关系的，开业之前就打点过。而且我们也是会时不时搞点突击检查的，该做的还是在做。你不用担心这些风险，因为我确定不会发生。”

“我还看到有些人在这里兜售叶子，这不会也是你的‘大胆’策略吧。”

“叶子这种东西，在别的国家都是合法了，在库塔大街上明里暗里都在卖，我在这里也懒得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出大事就行。”

“小疯子，你这次玩得也有点疯，现在酒吧的经营也没那么困难吧，一定要那么极端吗？” 柏屿也不明白为什么俞小枫这次这么激进。

“我们要走一些差异化策略，才能抢到客人。巴厘岛的酒吧竞争这么激烈，我们要是做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这里会有那么多人吗，我们的回本周期能有那么快吗？屿哥，你别忘了，你也是股东之一，总该要为公司的流水多着想。”

柏屿想起以前俞小枫跟着自己在街头兜售的时候，就有各种偏方的鬼点子，比如他们卖面膜，明明只有保湿的功能，他会说里面添加了专门对抗巴厘岛紫外线的抗氧防护材料，原本卖的平平无奇的面膜被那些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白女一抢而空；还有次他们在集市上卖咖啡，明明是他们从附近的咖啡庄园采购的普通咖啡，他把它们包装成猫屎咖啡，那些初来乍到的游客什么也不懂，但闻言都很买账。那时候他就发现俞小枫喜欢剑走偏锋，只不过因为自己是他这种做事方式的最大受益者，对方尽心尽力帮自己的忙，他怎么可以允许自己说他不对。他最后只能想方设法让俞小枫少参与这些事情，按自己的方式挣钱。

现在想来，一个人做事风格其实很早就可以看出端倪，也可以从小事中就能看出端倪，如果过去的思路是俞小枫一贯的风格，那如今他这么做也不足为奇了。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小疯子，说到股东这件事……坦白说我自己的能力在帮助酒吧运作上确实很有限，一开业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因为我的缘故酒吧形象差点也受影响。现在酒吧生意蒸蒸日上，压根儿不是我的贡献，我之前那些流量啊名号啊其实一文不值的，没有助力可能还拖后腿，做股东我也受之有愧，所以我…恐怕是退出比较合适。” 柏屿斟酌道。

俞小枫走上前，眉眼低垂，“屿哥，你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光拿钱不干事。你把股份拿回去吧，也不用给我什么东西，我本来也没做什么。之后酒吧如果有什么帮助，你尽管找我就可以。但是我将不会作为酒吧运营的一份子了。”

俞小枫忽然从后面抱住了柏屿，“屿哥，我不想你过得那么辛苦。”

柏屿被忽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搞得不知所措。过去在氛围最恰当的时候，他尝试着牵住俞小枫的手，跟他坦白自己的心意，但总是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俞小枫好像有点抗拒跟他的肢体接触，这还是头一回他主动抱住他。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适合谈情说爱，“小疯子，你干嘛？”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说那句话吗？”俞小枫把头靠在柏屿的肩膀上，他蛊惑的声音钻入耳膜，“我喜欢你。你这个傻子，这么明显的事情，非要说出来才算数吗，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干嘛跟屁虫似的跟在你后面街头巷尾的跑来跑去？你不是也知道我喜欢你吗，我这种臭脾气，要是不喜欢你，早就把你玩死了。”

听到等了这么多年的回应，柏屿心中理应有所悸动，但是此刻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心房好像结了冰，没什么波澜起伏，甚至有些生气，他掰开俞小枫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来，“喂，小疯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聊完工作的事情。”

俞小枫不情不愿地退了一步，靠在办公桌上，拿起桌子上的魔方在手里摆弄，“你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好几个私生子吧。”

俞小枫的父母几年前就从巴厘岛搬回北京了，他家里的事情柏屿知道的并不多，只是以前高中在巴厘岛那会儿俞小枫就抱怨过这些事，这也是他常常不想回家的原因，因为一回家就要听父母吵架、摔东西、歇斯底里。

“我们竟然都在差不多的年纪，” 俞小枫嘲讽地笑，“老头子这辈子可特么没闲过。我妈怨恨我爸一辈子，当然不想让外面的私生子捞到任何好处。但是对老头子而言，哪个儿子不是儿子。现在，他就要存心考验我，让我做出点成绩，好证明能够胜任他这辈子打拼下来的财产。所以巴厘岛的生意，我没有后路可走，只能赢，不能输。”

“只有正当的生意才能走得长远，你这样做只能得到一时的好处，但很容易栽个大跟头。”柏屿好心劝告。

“世界上没有清白的生意。哪个资本家发财手上没沾点血，何况，我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无非就在走得离风险近一些罢了。”

“你有你的生意经，我也有我的原则，我想我们在生意上理念并不同，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提出退股的原因。”

“这就是我不喜欢你跟那些土著走近的原因，他们那些善啊恶的黑白分明的理念，太过理想主义，可我们又不是活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俞小枫说。

“你扯远了，”柏屿说，“我们现在互相说不通，继续说下去没什么意义。”

俞小枫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了解你，决定的事情总是很难撼动。你想退股就退股吧，我让律师拟好合同，改天找你签个字就行。”

俞小枫背过身去，他当然很生气，并肩作战的好朋友中途退出，独留他一个人在战场厮杀。

柏屿想起那些在大热天，俞小枫跟着自己吃苦的日子，心里愧疚难当，拉着他：“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帮忙。我也不是丢下你不管了……”

俞小枫闷声闷气地质问：“你要怎么管？”

“畅销品的建议，特色的调酒，调酒师的把关…这些事情我最擅长了，我帮你搞定就是了，虽说可能对酒吧销量不一定有帮助……还有宣传上的事情，需要我那不值钱的流量做点什么的，你也尽管说。”

俞小枫叹了口气，“你退出之后，拿不到任何分润，以后靠什么生活？”

“正好借机休息一下，赚钱的路子嘛多的是，以前不也是没饿死嘛，现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柏屿笑笑，“我很抱歉，没能陪你一起经营下去。”

“好啦好啦，你不是还要做我的咨询顾问嘛，我知道你这人就是这样的。” 俞小枫说，“又硬又软。”

“喂……这是什么形容词。”柏屿睨了他一眼，这人又开始不正经的调笑了。

“工作的破事也聊完了，可以聊聊别的了吧？” 俞小枫又走了过去，勾起柏屿的手，在他的指间摩挲，“你不是说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嘛，你那严肃的要死的表情看着可不像。” 俞小枫有些不高兴地说。

是啊，是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柏屿心慌地想。

俞小枫的眼神充满渴望，他应该怎么做，应该勾起他的手，把他一把抱在怀中，然后抚摸、亲吻，做相恋的两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他总感觉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东西变了？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好比小时候缠着父母带他去游乐园，父母总因为生意的事情一再推迟计划，有一天终于成行了，他却已经丧失了乐趣。

沉淀太久的感情，会变成宝贵的陈酿还是过期的食品？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到揭开酒坛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

他犹疑着、沮丧着，不知道如何进退，他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混蛋，一只迷失的羔羊，一个找不到方向的指针。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拯救了柏屿的尴尬处境，他松开俞小枫的手，“抱歉，我接个电话。” 然后借机逃离了那个让人困惑的旋涡。

俞小枫看着柏屿仓皇离开的身影，想到刚才他僵硬的动作，忽然有些气急败坏，一把抓过桌上的魔方，把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柏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