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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恨意早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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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晨时分,大雨初霁,容鹿鸣乘了马车,预备返回南境。她高热未退,是叫美盼扶上车的。

容止心有不忍,握着她的手,“鸣鸣且去,其余的事交给阿耶……”他以袖角拭去她额上的汗水,年近七旬,他苍老的手微微颤抖着,“阿耶没能照顾好你,咱们容家……”

“阿耶,女儿都懂,不能行孝膝前,阿耶保重!”她使力抽回手,不敢回头,恐是诀别,不能落泪。

马蹄踏响满街的积雨,容鹿鸣倚着靠垫,抽出随身匕首,寒光照玉颜,她用那冷刃贴住了自己的眼睛。

也许会从此刻生出恨意,容鹿鸣想,愿他能一直恨着。

愿阿耶长寿无虞,愿容家得以善终。

“皇后在想什么?”萧正则问,嗅着她好闻的气息。昙现几人已是默默退下了。

“陛下还怨臣妾吗?”容鹿鸣突兀地问。

他恨她的事有许多,却不知她说的是哪一件?桩桩件件算起来,足够把她永世压入死牢,或者,将天下与她共赏。

萧正则捏住她了的下巴,促她抬头。指端触感,犹如最细腻的花瓣。他曾为她植过许多花,诸种芳华,皆不如她。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北境,已是太子的二哥押送军需去前线,几经周旋终于说动了静妃,同意带上他,说是男孩子纵使年幼,也不能养得太娇贵,得吃点儿苦、见见世面。现在想来,二哥当时执意带上他,一路也不管他懂不懂,给他讲了许多治国理政之道,仿佛是已然预感到了什么。

那会儿,他在马上,被皇兄抱在身前,看到骑在高大骊驹上的容鹿鸣,立刻扭头问二哥:“皇兄,战场上还能敷白妆吗?”

二皇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噗嗤”一声笑了:“她可没有画白妆。现在你知道‘玉面将军’的称呼是怎么来的了吧,就是她,容雅歌的小妹妹——容鹿鸣,你吵着要见的人。”

是她!萧正则简直吃惊极了。时间往回倒一点,不过十三四岁,这人带了八十轻骑直杀入北狄大营,逼得北狄统帅与晋国立约:休战半载。这才为他们运送军需争取到了时间。

竟然是她!

容鹿鸣远远看到二皇子,驰马过来行礼。然后笑问:“太子殿下,这位小童是?”

小童?萧正则气坏了,不过长我六七岁,怎么就能称我是小童了?

“是知县家的孩子,我带他来看看。”顾着他的安全,二皇子未说真话。

容鹿鸣行过礼便退下了,行了不远,勒住马回头对他说:“小童,小心些,定要跟好殿下。”

说不出的怪异,萧正则觉得,未及及笄,她自己明明也还是个孩子,却已如此难掩光华。不想承认,心底首先感到的,是嫉妒,剧烈得如同军中冲锋的号角。

晚间托故跑出二哥军帐,萧正则悄悄去马厩处看了她的骊驹,如此高大,自己甚至都爬不上去。

顺着马厩的另一边往回走,经过演武场。夜幕深深地垂着,星光几点,朗月似有偏爱似的,只照着她——容鹿鸣在月下练剑,不,那更像是在舞吧,可以勃然而起划破长风,亦可以柔缓而落托起尘埃。动静之间,她从容制衡着生与死的力量。

风从她的方向好听地吹来,朗月之下,他又愿意相信,她手执的,不是剑,而是一支蟾宫的仙笛。

激动之间,萧正则踩动了脚边小石,声响细微。

“谁?”

只一瞬,长剑已奔他而来。他惊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

“小童,你没事吗?”容鹿鸣收了剑,神色和缓,把他抱起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晚间在军营里,不可乱跑,明白了吗?”见他白嫩的手心叫乱石划了个口子,她便牵起他,“去我帐里,给你包扎一下,再送你回二皇子那里。”

“嗯。”他未受伤的小手由她牵着。她的手其实很软,只是纤细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淡淡的茉莉味道,她身上的,夜色衬得她如同某种月色的植物。却不是花,她的好看收束在内里,强劲动人。

“我不叫小童。”他申辩道,没来由的,心跳很快。

“哦?那你叫什么?”

“……郑则。”他不能说出姓氏。他一说出,她就会明白。

一路上,巡夜的士兵皆向她行礼。她话不多说,也不笑,只是微微颔首回礼。她着实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纤细,但言行间的气势和风骨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二皇子与容雅歌住在一处,同为林思齐的得意门生,他们一有机会总要畅谈一番。

容鹿鸣的军帐离他们不远。她把萧正则牵进自己帐内。没哄过孩子,她怕一会儿上药时萧正则哭闹,就把侍卫给自己摘的山里红满满抓了一把,捧给他。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哄我,来,包扎吧。”那伤口很深,应该挺疼的,他却木着小脸,并不喊痛。

容鹿鸣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阿则真乖。”然后牵他到床榻边,拿出药箱,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轻柔地为他涂药。确实很痛,溢出的血水把药粉都溶了,他却忘记了叫痛,有什么更深地吸引了他,让除此以外的感觉都钝化了。

是她温热的皮肤、好看的侧脸、如墨绸般触到自己脸颊的一小缕头发,还是她的存在本身呢?某种感触比痛感更深,嵌进了他心里,在年齿尚幼的时候。

脸颊热热的,他掩饰着偏过头,趁机打量她住的地方。军帐内简朴有序,显出一派阔朗气质。

床榻、桌案、一架简易的天水碧屏风摆在床前。然后就是书,床头是兵书,和一本《心经》。书案上整齐摞着经史子集,《老子》《庄子》被放在最上面,还有几本书,书脊上的字他看不懂,后来才知道,应该是西戎、南蛮的医书。如果摒除那架立好的铠甲,这里看上去真像是内阁文臣的书房。

“真听话。”包扎好伤口,容鹿鸣又拍拍他的头。他不喜欢她这样,他自己是个男孩子,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表现得像个长辈似的?他正准备抗议,容雅歌挑了帐帘走进来。

“听巡夜的说,孩子在你这儿。”

“也是怪我,害他摔了一跤。已经包扎好了。”

不怪你,怎么会怪你呢?萧正则想反驳,可当着容雅歌,他竟说不出一个字。这人身上萧煞之气逼人,高挑笔直的剑眉底下,眼神带着透骨的冷。然后,他听容雅歌对身旁的人说:“鸣鸣,觉得好些了吗?”同样的语调,却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些了,哥哥,不用担心我。”她的倦意此刻才敢显露出来,在容雅歌面前。

他拍拍她的头,随手帮她把逸出的头发别在耳后。他俊挺高大,她的个头不过将将过了他肩膀。

“让他们挖了株野茉莉放在你帐中。一会儿把安神的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别怕噩梦,夜里,我会到你帐外站一站。”

“嗯。”

“要是还不能入睡的话,让美盼去叫我,我来给你守夜。太子知道的,不会见怪。”

“好。”

“这孩子我带过去了。”

萧正则不想和他走,但又不敢拒绝。走出军帐前他忍不住回头,看到她难得地笑了。

第二日晨起,皇兄告诉他,北狄背约偷袭,容鹿鸣和容雅歌已经带兵上了战场。

这一别会是永诀吗?不知怎么眼泪就涌了出来,他躲着皇兄跑进了容鹿鸣的军帐。先前的铠甲已经不见了,高高的木架如一幅骸骨,寂寂地立着。几许幽香,他闻到,和她身上的一样。书案上的红泥花盆里是一株茉莉,花开了了却很香。他小心摘了一朵,藏入襟怀。

随皇兄回京的路上,他仿佛总闻到茉莉香。衣襟里的那朵茉莉早就枯了,他舍不得扔,把干花藏进了荷包里。

皇兄对他说:“则儿,你以后当成为容雅歌那样的人。”

他没说话,心里觉得容雅歌的面容有些模糊,容鹿鸣的轮廓才是鲜活的。

回到宫中,他照旧去弘文馆读书,日勤不殆。老师讲“见贤思齐焉”时,他想到容鹿鸣,又带着点嫉妒和不服,总有一天自己要超过她!

晚上临睡前攥着《诗经》读,读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脑子里即刻闪出的,竟又是她。这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闹不清楚。

太子每日去母妃静妃娘娘处请安,他也被静妃养在跟前,每每遇到,总要拉着皇兄问北境战场的事。太子挺高兴,对静妃说:“母妃您看,这出去了一趟,七弟是不是成长了许多?”

静妃亦是心喜,拉着两个孩子说说闲话,问问课业。他们不会知道,那时萧正则对边境战事并不那样挂心,他只在乎那个名字——她的生死。

后来,晋国和西戎终于盟约。北境的战事亦缓和了。圣上恩准容家兄妹回京探亲。

他们归来时刚好赶上春闱,皇上心思一动,令容鹿鸣亦下场科考。容雅歌是中过榜眼的,不过因军职在身,辞谢了那名头。

朝中众人虽素来知晓容家书香门第,却也觉得容鹿鸣长在战场,军功卓著是不假,文才上大抵翻不出多大的造化。

不曾想,她竟轻松中了贡士,尚觉得这些题目不及兄长日常考校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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