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陵带着响,每一步都别扭,跟黑白无常手里追魂铃样,他不像是去献艺的,倒像是去砍头的。幸得是在烟花地,什么装扮都不奇怪,大家讲究出奇制胜,越是西里古怪越是能得恩客青睐。
眼瞧要到了蓬莱馆,崔洝辰率先顿足,他侧身看向还在笼来笼去的季陵说:“阿陵啊,你要是裹着这身进去,怕是想被人当靶子看的。”
季陵怔楞在原地,半晌才准备伸手掀帽。崔洝辰先他一步两手轻执帽沿向脑后缓放下去,季陵抬眼看了过来。
靠近有暖香……明眸姣姣如辰星,此人若真是女子…..不失为佳人......崔洝辰一时有些恍惚。
季陵抬手利落扯下脖带,把斗篷挂在臂间,深吸一气说:“死就死吧!”话毕,便抬起腿往前迈。
“还愣着做什么?”季陵回过头喊道。
馆子门口人声鼎沸,里堂的馨香由着人气带了出来,琴声穿墙入耳,要说靡靡,但也不那么尘俗。这样的场子外头人越是瞧着风月,里头就越是仓腐寄顿。
门口适才迎客的老役此时见着崔洝辰去而复返便打算熟络地贴上前招揽生意,还没挨着人就遭熟客揪住问话,老役邀着恩客唱点小倌,三五久等分得清清楚楚。在门外时还口喷嫌恶的恩客们这会见到小倌们立即笑逐颜开,为着片刻欢愉,翻脸比解腰带还快,嘴里说着下贱胚子都像是再调情,身子骨头却虫蛀蚁啃一样松松垮垮的。
崔洝辰似是漫不经心凑近季陵说:“最好别开口。”
换了别的相公馆,进出若见着女子,多是诧异不解引人瞩目。偏这蓬莱馆像是融汇杂家,看起来格外兴盛。
季陵罩着面纱对着崔洝辰颔了下首,便先一步跺了过去。
崔洝辰瞧着有些距离后,才悠闲四逛,被熟客牵绊的老役终于得空追着他大献殷勤:“这位郎君瞧着不像本地人士,刚到咱胡阳巷吧?”
“何以见得?”崔洝辰没看他,自顾自的转打转,对什么都稀奇。
“咱这地头就没出过您这般俊朗的人物,”老役跟在他后面,使劲恭维,“气度甩那些个俗夫十万八千里,一看就出身不凡,是富贵窝里的金疙瘩!就是一个人难免形单影只,老身给郎君相个可心人,打发打发?”
“是个聪明的,”崔洝辰斜扫他一眼,很是好奇道:“老爹眼光倒是不错,钱好说,就是本公子不喜庸脂俗粉,老爹可有看家镇店的宝贝?”
老役虽然驼着背,那浑浊却精明地眼光却在崔洝辰的腰坠和精致的衣衫上来回打量,闻言,他赶紧回应道:“那是自然,要能配上贵客的那必定是万里挑一的好宝贝,郎君且等着,老身这就给您招呼个可心人儿。”
“嗯。”崔洝辰摇扇侧身候着。
“维维…..”老役刚张开嘴,崔洝辰便用扇子在他嘴边晃了一下。
他道:“在下听闻蓬莱有一仙官名唤钰哥,就他吧。”
“郎君有所不知,钰哥早就赎了身,只是挂了个名在馆子里。”老役赶紧辩解说,“这小倌做事随性得很,什么人要见不见全凭他一句话,他呀,刁钻刻薄,不讨喜得很,怕扫公子的雅兴。维维可是咱们蓬莱的台柱子,出了名的贴心乖巧,保准把郎君伺候得舒舒服服得。”
崔洝辰状似温怒:“笑话!要不是外面挂着招牌,我当是进了哪家魁楼!做的是什么生意,你心里没数?跟我说不卖?什么样的人能翘成那德性?我就要他,你去给我叫!”
“哎哟,贵人呐!”瞧着财神不高兴了,老役频频躬身解释,“全是老身的不是,我这破嘴尽不来事儿。您别上火,烦劳您稍候片刻,我替您去问问,您看可否?”
崔洝辰傲娇而立,盯着门口的大红灯笼不理人,老役赶紧直奔馆内,半晌带着灿笑出来,对着人点头哈腰道:“这位郎君,今日钰哥招了舞姬切磋技艺,本是不对外观赏的,咱家馆主今个心情好找他要了个特例,不过至多只能一旁赏鉴,别的无法,您看可否?”
“还能怎样?老爹带个路吧。”崔洝辰见好就收,掏出袋银子丢在他怀里。
老役赶紧接住,笑得恨不能开出朵花来,他敷衍的挥手避了避左右粘上来的熟客,专心的把崔洝辰引上楼。
才拐个角就瞧见左顾右探全身长刺地季陵在回廊上来回走着。
很显然,季陵也瞧见了他,愣了片刻后,季陵便转身继续踏上木阶。
此时楼上下来了个脂粉抹得看不清正形的半老徐娘,她一眼看见季陵就尖着嗓子吼:“看我今晚不扒掉你一层皮,叫你去拿身衣物,你穿好居然跑这里磨磨蹭蹭!我地个娘勒,脸怎么抹成这副鬼样儿?弄这么浓,又不是去唱戏,当人认不出你么?就这五大三粗的样貌,还能扮成仙女去?上边儿场子都快散了,你却尽想着浑水摸鱼,狗胆子越来越大!”
说完她就准备上手,季陵不着痕迹的闪身避开了,与老妈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她又叫出来:“你腰上缠的是什么玩意儿?搞什么稀奇古怪!”
由于隔得太近老妈子又动作迅猛,季陵这下避之不及,崔洝辰就瞧着那块紫绸从他身上被掀了下来。
“你大爷!”季陵炸了。
“你说什么?!”老妈子睁开了皱折一大片的眼皮瞪上来。
季陵马上清醒过来,他夹住嗓子,扭着腰朝崔洝辰这边碎步过来,千种风情万般妩媚的贴上身,娇声唤道:“李大爷,怎么在这里都能遇着你?都快想死奴家了!”
崔洝辰极其配合的揽过纤腰,宠溺说:“狐媚妖子,回回唤错我名,讨打!几日不见又越发粘人,一会儿好好收拾你。”
“哎呀,你坏死了!”说完他还夸张的晃了晃掌下腰肢。
老妈子跟老役对视一眼,表情精彩莫变,但是谁也不傻,绝对不会去得罪看起来就富得流油的贵客。
“嘿嘿,那个香啊,这会儿你有贵人,舞你不跳也罢,陪郎君要紧。”老妈子声音立马柔和起来,边打量着崔洝辰边拱手赔笑着对季陵说。
“巧了不是?我正要上去凑个热闹,”崔洝辰手指抓了一下,意在提醒话别太多,季陵却被这一抓僵了会身子,“那就一道吧。”
“如此甚好!那让秦娘带你们上去?”老役立在侧旁说,楼上那主阴晴不定,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毕竟人家钰哥银子给足了,少了一个回头清算起来也是麻烦事情,老妈子也怕闹出事来。
老役迎上来站在这个叫秦娘的老妈子身边对着崔洝辰笑道:“小娘子不食言把舞跳完了,郎君也顺道得个乐子,两全其不是,您往上走,秦娘带好路,别磕碰着贵客。”
秦娘登时闪出路,她腰太粗勾不下身只得微微意思做指引。
“嗯。”崔洝辰搭着季陵应了声。
踏上两层悬阶,转过右手回廊,有一扇较之其他房门大上三倍的敞阔房门,楼下丝竹乱耳,此处却格外安静。
秦娘侧身在大门上叩了三响,也不等里面回应,自开了一面雕工细致的半门。
季陵在前准备抬脚进去,秦娘低声说:“香香,小心着伺候,别惹郎君们不痛快。”
这郎君们既指的是崔洝辰也包括已经是自由身的钰哥,待他们俩都进去后,才替他们掩上门。
俩人三步外是一道弯长的水晶珠帘,里堂不知点了多少灯盏,竟如白昼,拨开帘面才见得众紫衣舞姬与一宽袍乌发半束的男子在琴声鼓点中,踏歌作舞。
听闻珠帘的脆响,那男子便起身转头瞧过来。
当他瞧见崔洝辰时,挑起了如雾墨般弯眉。
绕是见多识广的嫡亲郡王爷,也感叹从未遇到过这等妖冶的男人,眉眼里俱是摄人的媚,像是见过他的人都欠上他几世的情债一样。锦洛的眼已属细长,而这人的眼却是如画中人般标准的狭长,眼角略弯一粒小痣更是点睛万里。配上峰鼻薄唇,让人移不开目光。
但崔洝辰也仅仅是扫过那么一眼便看向身前目瞪口呆的家伙。
季陵舍不得回头低声道:“瞧见没?真妖孽在世呀。”
崔洝辰用手指撮了下他露出的肌肤,轻声提醒:“阿陵若是不记得正事,那李大爷真的会是你大爷。”
季陵打了个颤回头看他,发现对方一脸玩味的盯着自己。
“来人可是老爹说的想见在下的那位郎君?”钰哥声音轻柔婉转,勾魂入魄。
“在下季某,冒昧打扰。”崔洝辰微微颔首应上。
“郎君无需客气,过来上座。”他又瞧向季陵道,“香香,你又来迟了,该罚。”话是这么说,语气却皆是嗲怪。
季陵欠身行了一女子福礼,拖下袜靴,并不言语,赤足走了过去。
亏得锦洛的浓妆艳抹,季陵倒也不怵。
“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崔洝辰也拱手跟了上去,坐于长榻小案旁,轻摇着扇子。
钰哥微微偏着头,执袖笑看崔洝辰道:“瞧郎君气度,不像本土人士,敢问是哪里人?”
“钰哥好眼力,在下安郡人,到赀州做点买卖路过此地而已。久仰大名,幸得一会。”崔洝辰笑着说。
“赀州?”钰哥怔楞了下。
“嗯,赀州。”崔洝辰细看着对方的表情。
但是对方惊讶之貌转瞬即逝,又复而笑道:“在下瞧着倒不大像。”
“哦?”崔洝辰也笑了,问道,“那钰哥瞧在下像哪里人?”
钰哥绕桌走了过去,如玉般长指撩拨上他的下颌,媚声道:“瞧着像皇家气度,贵胄逼人。”
“哈哈,”崔洝辰眉目一展,大笑起来,“钰哥这嘴儿,哄得人直想丢盔卸甲。”
钰哥收了手指搀着崔洝辰手臂落了座,双眸含情的看着他,细声说:“我呢,早就不轻易侍客,但公子模样深合我意,您这般出挑的,哪怕我倒贴些,都不亏。良宵难得,良人更是难寻。郎君可否与在下共渡这良辰美景?”
崔洝辰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季陵,发现那人只顾着扯裤子拉衣服,妄想遮住露在外面的那一片白皙。
瞧着那人窘迫十分的模样,崔洝辰忍不住垂眼笑出来。
这一笑鬼都看得出来真心实意,倒让钰哥分外热络,他细臂攀上崔洝辰的肩头,崔洝辰忽然起身道:“钰哥这舞是完结了么?在下就这般没眼福,错过了良辰吉时?”
“怎会?郎君想瞧,什么时辰都是可以的。只是咱们头一回见面,不妨先做过个了解,再品鉴其他都不算迟的,”钰哥起了身,他挥手并退了一干舞姬。
季陵轻出一气,赶紧跟在她们身后,准备蒙混过关,想着现下这状况崔洝辰一人足以应付,少了自个也碍不着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