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辛苦置办被客人收拾得一干二净,但请柬已经发出,易家还是连夜收拾了残局,最大限度还原了原本的布置,易行群的寿宴是必须得办的。
前一日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知道,次日赴宴的人毫不知情。
至于应当还在偏院的乌衣和当归,没有人敢来探视,包括邀请,也就一直保持着某种微妙的缄默,但易家人也难免为此感到惴惴不安。
既不敢鼓起勇气去探望,又不敢将情况公之于众,只能维持着这表面的祥和。
这场寿宴原本是易行群设下的考题,但在昨日似乎就已经有了答案,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当归就是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坐到了桌边,他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但这他已经习惯了,眼下还是吃最重要,于是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易从锋,问道:“什么时候开席?”
今日才到场的人自然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易从锋的一个朋友,没什么特殊,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纪子实对当归出手,引得幽冥主亲临,虽然闹得十分激烈,但说到底,和他易从锋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如今当归还能神色如常地坐在他旁边,是否也说明那个神秘的幽冥主并没有计较?
易从锋心中的想法转得飞快,但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竟然站起身,和颜悦色地亲自替当归到了被查,柔声细语:“宾客未齐,还得等些时辰,仙师先喝点茶吧。”
这阵势可不常见,虽说修真界实力之上,强者为尊,但在明面上一些客套话还是要讲,一些虚伪的面子也得维持,还是头一遭见到易从锋如此和蔼地对待他人,旁人也难免侧目。
不知为何,也许是想到真正的浅月已经在自己手上了,虽说易从锋承诺了事成之后会给他,兜兜转转总归是要到自己手里的,但当归还是有些心虚,在对方敬茶的时候难得也生硬地客气了一把:“你也喝。”
易从锋不知缘由,还以为是先前的约定还作数,也就越发觉得胜券在握,难免得意。
距离剑修恒蒙雷劫陨落过去了已有数百年,除了那些深居简出的大能修士,这世上还是不认识他的人居多,易从锋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小伙如此客气,实在奇怪,也有人好奇。
可惜第一个走到当归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还想将他置于死地的纪子实。
他根本没在意一旁的易从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当归,手里是斟满的酒杯,他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敬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昨日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在他幼时的时候幽冥主就已经名声在外了,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能与幽冥主同行的人也是前辈,虽说这个前辈他喊得很是不甘。
当归一看见他就不高兴了,可立马又想起了乌衣的嘱咐,只是要他不招惹而已,又没说非得和他和好不可,于是当归无视了他的敬酒,只是脸色一冷,看向别处:“哼。”
这下是真的惊诧四座了。当归不认识,但纪子实总归认识的,能让渡生门长老拉下脸面还不给面子,此人必定非同凡响。
有当归依仗,易从锋是有点无所畏惧,但他一贯以来的处事圆滑却让他保留了一些谨慎,最好还是不要和人交恶比较好。
于是他将自己的茶杯倒了个干净,换上了酒,朝着纪子实笑道:“仙师不胜酒力,纪长老,我敬您。”
拉下面子来赔个不是,却碰了一鼻子灰,纪子实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眼下易从锋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也缓和了脸色,顺着台阶下来了:“原来如此,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
传言纪子实与易成霖交好,但这交好多少带点利益交换,在纪子实看来,这易家的下一任家主已经确认,他也懒得再顾念什么,与易从锋攀谈起来。
这一幕落到易成霖眼里,自然是恨急了,他坐在易行群身边坐立难安。
身为“寿宴”的主角,易行群身边是有些冷清了,可他也并未觉得不悦,说到底,这宴会本就不是为了他准备的。
他将三个儿子的表现尽收眼底,易从锋左右逢源,的确令他满意,易成霖则让他有些失望,他的唯一底牌就是纪子实,纪子实会提前来访,也少不了他的催促,而老三易与艾,却表现出了难得的沉稳,他似乎明白他真正的优势在于自身。
可昨日幽冥主递刀之时,唯有易从锋敢上前接刀。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论天资她才是子女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但步入仙途之人似乎已经瞧不上这凡俗的权力,不屑于这场争夺游戏,可惜,难有万全之策。
放在昨天当归还会挂念一下易从锋能不能登上家主之位,但现在坐在席上,他只关心一件事,于是又一次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开席?”
他并非凡人,也远超筑基,这一点纪子实昨天就已经领会到了,可他没想到对方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问什么时候吃饭,有这么贪吃的修士吗?还是说他真是跟在幽冥主身边的一个饿死鬼不成?
现在落座的人已经七七八八,也到了该开宴的时候,易从锋朝父亲投去询问的目光,对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了美食上桌,当归两眼放光,寿宴比之家宴自然是规格更大更豪华,桌上多了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美食,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
但激动之余,他又似乎想起了这并非家宴,没那么随便,被几个人盯着他能面不改色地自己吃自己的,但被上百人盯着就有点不自在了。
当归于是眼巴巴地看向了易行群,这场寿宴是为他办的,他觉得理应先征得对方的同意。
原本准备了好一些开场白的易行群顿时就觉得压力上来了,他从没这么期盼过早日退位,如此下去他这个未筑基的老头子怕是活不过古稀之年。
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了,率先拿起筷子,笑呵呵地开口:“今日喜事,诸位不必客气。”
得了应允,当归是下手最快的一个,就连纪子实也没想到速度也能体现在抢菜上,偏偏那小子又宛如真的饕餮在世,如风卷残云,嘴里就没停下过,让人怀疑他肚子里是不是无底洞。
纪子实都看呆了,虽然辟谷之后也可以进食,但大部分也都只是为了尝个味道,让自己的仙途不至于太过无趣,更何况修士的肠胃也不会在筑基后变成什么小洞天,曾经能吃多少还是多少。
......他莫非,为了吃,不惜用上灵力快速化解未消化的食物?
如此暴殄天物的消耗灵力的方式让纪子实忍不住闭目叹息。
见识到他在行为处事上的确有些非同寻常,纪子实似乎对于昨日的冲突也不是那么纠结了,当归做出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再是刻意的不敬,他本就如此,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被纪子实单方面原谅的当归可不知道这些,他虽然吃得快,但是咸是淡都细细品味了,并暗自记下了自认为最好吃的几盘菜,以后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推荐给乌衣,说不定幽冥主吃到了美味之后,那张脸上会更有生气一点。
可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还记得自己对乌衣的初印象,毫无血色,对方的手也确实很是冰凉,再加上知晓了他就是幽冥主,当归不禁联想起了在鬼市看到的那些虚无缥缈的鬼魂。他总是拒绝自己,难道是因为他根本无法进食?
易从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观察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不知道是吃够了还是吃腻了,但总归是能插上话了。
“仙师,今日怎么只有您一人前来赴宴?”
他不怎么害怕当归,但对于那个幽冥主却没法放下警惕,幽冥主能出手救下当归,二人关系应当不错,昨日也眼见着当归拉着人就走了,可今天却没见到对方,他难免好奇。
一想到乌衣拒绝自己是因为根本没法进食,而自己还揣测不到屡次问起,在他看来,自己是不是很是无礼?他不禁有些难过,听到易从锋问起更加难过了,他神情恹恹地回道:“他留在偏院里,不愿过来。”
还以为人已经走了的易从锋顿时压力倍增冷汗直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吗?想来是幽冥主不喜热闹吧。”
可这外面热火朝天地办着寿宴,让幽冥主一个人留在偏院,易从锋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实在是不妥,他这下也坐立不安起来,前去请人不是,安于现状也不是,总之怎么都不是。
纪子实一眼就看得出来易从锋在想什么,毕竟他以往也常被放在幽冥主的位置上,他又看向当归,可惜对方是看不出他的窘迫的,他冷笑一声,没打算提醒。
吃得差不多了,当归也看着这个让自己白吃白喝白住的好人,想了想还是得郑重其事地告个别:“我们等会儿就会离开,浅月......我也不要了。”
他说得有些迟疑,撒谎不是他擅长的事,在早已经将浅月调包之后再提起,他实在有些难为情。
曾经觉得难以割舍,深思熟虑后决定忍痛割爱,现在又听对方说不要了,易从锋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和那比起来更重要的是,当归不要浅月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不会帮助自己了?
哪能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助力说跑就跑,易从锋一把抓住当归的手臂,让对方吓了一跳,他目光如炬,从未像现在这般坚定过:“你不能走。”
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