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顿时噤了声，转身去处理了。

江奕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感情上的事情带到工作中了，他又在冲动间做了决定，这实在不应该。

他拆开眼前打包好的饭菜，胡乱塞了几口，应付般强迫自己进食，简直味同嚼蜡。

他转身将整个食盒扔进垃圾桶，拿起手机急匆匆往楼下赶。

医院周围的柯家人已经被江奕提前支走，他有半小时左右的时间。

顶层的走廊和病房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人走动。他右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用力。

他心跳如雷，双手颤抖得厉害。过了两三秒钟，才狠下心，一股作气地推开门。

“咔嚓”，病房里很宽敞，没有开灯，在窗帘的遮盖下，只有很少的阳光透进来，灰蒙蒙一片。

柯洛羽和照片里一样，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穿着白色病号服，面色苍白，形容消瘦，只是没有再插着管子。

难道已经醒了？江奕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底一阵慌乱，生生忍住转身离开的冲动。

柯洛羽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他面色茫然，双眼半睁着望向江奕，嘴里缓缓勾起一抹笑，呢喃出声：“我是在做梦吧，竟然看到你了。”

眷恋的音调穿透耳膜，在江奕脑海里盘旋，一股难言的晦涩涌上心头，他咬紧牙关，抵御着心口传来的阵痛。

柯洛羽像是想伸手，动了动没有抬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奕。江奕不敢眨眼，眼底渐渐涌上一阵酸涩。

半晌，柯洛羽终于看够了，他阖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表情僵硬得犹如雕塑：“你来干什么？”

江奕被这句话打得丢盔弃甲，他的脸像是被人猛地狠狠拽了一把，又被扔到地上疯狂踩踏。

柯洛羽早就醒了。

是啊，他来干什么，他就不应该来。

他猛吸一口气，吸气时断断续续，呼气时浑身打颤，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完全是落荒而逃。

泪水瞬间爬满他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人没死，他也好好的，有什么好哭的？

江奕坐在楼梯间，双手紧扣，指尖像是要攥到手背里。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想要离开，刚往下走了两步，江振庭突然从旁边的防火门里走出来，一把拉住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看他。”

江奕来不及擦拭，满脸的泪痕被看个彻底。江振庭满脸愤恨，拽着他就要离开：“走！”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振庭后面，江振庭的车正在楼梯口等着他们，二人刚一上车，司机一脚油门淌了出去。

江奕一脸泪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江振庭的心情随之沉到谷底，气得忍不住扇了江奕一巴掌：“你当初怎么和你爷爷说的！”

他知道江奕被骗，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这不怪江奕，他气的是江奕根本放不下柯洛羽。

他指着医院的方向，沉声道：“你还没明白过来吗？柯洛羽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财产全都转移，还想挂到你的名下？”

江奕终于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什么意思？”

江振庭抿着嘴唇：“你动脑子想想，柯洛羽的财产如果还在他自己名下，柯争会让他醒过来吗！”

他瞪着江奕，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是在赌，赌你对他的感情。柯争也在赌，你觉得你去看柯洛羽，被柯争知道了，柯争会放过你吗？”

“我……”江奕张了张嘴巴，自从柯洛羽病重，他好像主动忽略柯洛羽做的所有事情，现在想想这里面确实处处存疑。

他低下头，用力咬着牙关。他原先认定的事情又再次被推翻，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柯洛羽做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但他现在却完忽略掉了这些。不得不说，柯洛羽的计划都很成功，他竟然在情不自禁地向柯洛羽靠拢。

他心乱如麻，柯洛羽躺在血泊里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柯洛羽对他的感情也是真的呢……

江振庭一眼就看穿了江奕的想法，他沉着脸，声音冷得像掺了冰：“为了把你从柯家挖出来，你爷爷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你要是还想和柯家人搅合在一起。可以试试，下次还会不会有人管你。”

江奕抹掉眼泪，哆嗦着嘴唇道：“我知道了。”

江振庭看着江奕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的江奕吊儿郎当，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回是真栽柯洛羽手里了，浑身都透着一股死气，像是从里边开始朽了。

他第一次宁愿自己的儿子天天在外边花天酒地，也好过为了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要死要活。

江奕想一个人静静就直接下了车，他在路边走走停停，恰巧路过一家花店。

他站在店外，望着满堂的花团锦簇，微风吹过，花朵颤颤巍巍地低头摇晃，真是热闹非凡。

店员刚好走出来处理鲜花，看到一个孤零零，颓然立着的男人，忍不住上前道：“先生，是想买花送人吗，要不进店里看看？”

几个月前，江奕去花店选花，布置游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张了张嘴，眼前不由开始模糊，哑声道：“帮我包束粉玫瑰吧。”

……

陵园里，江奕把怀里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早已黯淡，但还能看出是个爱笑的女人。

江奕缓缓跪下来，忍了一路的眼泪全都砸在地上：“妈，我来看你了。”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讲，却又不知道怎么讲。他往后一坐，半靠在墓碑边上，盘起腿缓缓道：“妈，这次我来早了两天，没别的事，就是有点想你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消极的日子：“前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都过去了。爸的病情控制得不错，我公司又做了几个大项目……”

江奕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后来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就开始讲老爷子庄园里嘎嘎乱叫的大鹅、池塘里蠢胖如猪的锦鲤……

眼泪还是止不住，他擦了一把，哽咽道：“妈，我想你了。”

他好像是在无力地解释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这么低落，但他确实很想他妈。

他没好意思和别人说，就算是在他爷爷面前，他都没提过。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说想妈了，谁听了都会觉得矫情。

他知道他爷爷是为他好，他妈没了，吴敏又生了个儿子。他爸耳根子软，老爷子一直提防着吴敏，怕他们母子俩抢夺属于他的东西，所以逼着他主动去争、去抢。

他爸不管他，老爷子以前当兵的，脾气暴、气力也大，尤其是十几年前，从没说过一句软话。

每次他被训、被打了，一个人的时候都会特别想他妈。他总是想着，如果他妈还在的话，他应该也能有人护着，少挨很多顿打。

可不管他再怎么想，他妈都已经不在了。他只能自己学着大人的样子，跟上他爷爷的脚步，逐渐变得什么都不怕，变得独当一面，趾高气昂……

可他也会累、会痛、会思念亲人，他每次一个人待在家里，那股子无边的寂静像是要将他淹没。

江奕这段时间流的眼泪比前面二十多年的加起来都多，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天。

墓园里没有人，他独自待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饿得胃都开始抽搐，这才出去拦车。

……

江奕整天泡在公司里，就差住总裁办公室了，连带着小赵都有些吃不消。

他手边放着整整一筐照片，都是柯洛羽清醒的这一周里拍到的。他捏着其中一张，柯洛羽出院了。

照片里的柯洛羽脸庞消瘦，低着脑袋，刚出医院门口就上了一辆漆黑的车。

拍到柯洛羽全身的只有这一张照片，照片里柯洛羽面无表情，左胳膊还打着石膏。

江奕眉头紧锁，一个月前在耽罗岛上时，柯洛羽左胳膊的石膏已经拆了，只缠着绷带，现在怎么又重新打上石膏了？

唯一的解释涌上心头，但他不愿去想——柯洛羽的伤恶化了。

他突然开始坐不住，心里像是在无数蚂蚁在啃噬。他攥紧手中的照片，很想立刻见到柯洛羽，哪怕就看一眼。

他掏出手机，把柯洛羽的联系方式输入到好友里面，想重新添加回来，在最后点击“发送”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江奕眼睛有些对不上焦，看什么都有好几个影子，手一抖，等反应过来已经发送出去，并且瞬间就添加回来了。

柯洛羽没有删除他，可他们的聊天记录却已经被系统清空。他看着白茫茫的手机屏幕，心底却只剩下酸楚。

他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又酸又麻。沈行说得没错，他好像变得不是他了，短短半个多月，他变得患得患失，整日想着一个人，辗转难眠。

他看着聊天框，添加上了又怎么样呢，他自嘲地笑笑。

以前柯洛羽三五天就要在他面前刷一波存在感，现在醒来半个月了却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是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样。

也许是不想见他吧，柯洛羽都走出来了，他没有理由放不下。

他脑海中浮现出柯洛羽痛哭流涕质问他的样子，这一刻他一下就读懂了里面的含义。

也许柯洛羽在确定喜欢自己后，也是这样难受，所以他才会将自己的感情瞬间倾泻出来，毁天灭地般。等倾倒完了，柯洛羽就抽身了。

他明白后，也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在的柯洛羽对他可能没有感情了。